青涩形容人什么意思【青涩】

   那年的我还不知道没有东西要被人羞辱,也不知道与人相处要公平付出。   1983年,我上初三。   一条芦苇和灌木密集的小河边,两间低矮潮湿的老房子是我们临时的教室。房子后面是田野,西面是树林和零散的几家住户。东南面有一个大院子,露出里面一个个白色的圆堡。大院子的院墙苍蓝,大的砖石上筋骨一样暴露着沙灰涂抹的痕迹。那些圆堡的顶尖高大坚固,尘封着不为我知的神秘。我遥望那里时,会想起电影里外国城堡的模样。同学们私下说武装部的枪支弹药藏在那里,有缴获的国民党的、汉奸的、日本鬼子的,这个说法使那些看上去十分平静的圆堡平添了一层血腥的成分。
  初三两个班,我在一班。老师是七拼八凑来的,今天来了物理老师,明天化学老师调走了,不是二班没有数学老师就是一班缺英语老师。半学期后老师才基本来齐。而我们这些杂七杂八的学生来自赵庄镇下属中学里的各个学校,虽是经过严格考试录取上来的,却都野性十足,受过不同学校不同风气的影响,良莠不齐,各怀叵测。老师和同学在这个破败的教室里建立的师生关系和同学关系,像这个冷漠的教室一样充满敌意和不信任。我们每个人都在心里筑了一个厚厚的城堡。
  掉着黄泥的教室里摆着小案板一样的矮桌子,缺胳膊断腿,泥土地也凸凹不平,写字的时候晃晃悠悠,我们找瓦片垫上。没有坐的,我们自带板凳。有长凳、四方凳、小椅子、圆凳子。扫地的时候,把板凳放到桌子上。值日生打扫教室,掀起千层尘土,纸片混合在飞尘里,长头发和橡皮筋缠绕在一起,老师的粉笔头和谁的馍馍渣在墙角里被清理出来。学校里没有伙食,我们从家里带干粮。天还黑咕隆咚,我起来做早饭,一起做出的还有中午的饭――两张烙饼或者两个窝窝头。吃完饭步行十四里路到学校。中午吃那两个窝窝头或烙饼,口袋里装几瓣蒜,咬一口蒜,喝一气凉水。在那两个月里,我得了痢疾。厕所是借赵庄高中部的,我去得次数多,高中部的大个子女生带着讨厌的眼神看我。
  老师没有办公室,骑自行车来上课,车上挂一黑色提包,提包里装着粉笔和书。上完课,老师直接回家,另一个老师来到,把自行车停在路边的柳树下,提着黑提包走进教室,一进教室就打开黑提包,拿出书和粉笔。大家背后议论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不如二班的语文老师好,我们的蒋老师只会讲《三国》,讲《红楼梦》,讲中国自古两大贤相:诸葛亮和周恩来。什么草船借箭,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他讲得摇头晃脑,唾沫星子乱飞,全是考试用不着的玩意,课文里重点难点从来不给我们深讲。而二班的语文老师,发讲义,划重点,把课文上的重点难点讲得滚瓜透熟。我在那一年记了很多笔记,在他响亮而缓慢的语调里我牢记住了很多生动的故事,至今记忆犹新。英语老师是女老师,代我们两个班的英语。英语老师来的时候我们两个班的同学都惊艳之极,她三十多岁,烫头,打理得湿漉漉的,焕发着蓬勃的朝气。穿一件奶白色燕尾领短袖衫,黑色裤子,雪白的凉鞋。浑身上下清爽高雅。开口讲课,一口流利的英语把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她的声音轻柔而委婉,薄薄的嘴唇似乎没有动弹,那些优美动听的音符便如溪水婉转地流淌出来。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她的声音在飘荡。我们都被她折服。
  我们在那两间破房子里上了两个多月的课后,新学校建成。在一个叫段堤口的村子北边――一块荒凉的田地里盖了一溜九间蓝瓦红砖的大房子。学校没有围墙,没有操场,走出教室是一片无垠的田地。
  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全体师生排着队搬迁,带着板凳和书本,推着自行车,喜气洋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穿过赵庄镇旁边的猪羊市,直奔新学校。新学校叫段堤口联中。新学校有寝室和食堂,食堂是村里的仓库,寝室是牛屋。学校里没有床,同学们自动结合住在一起。我跟一个叫邵秋的同学去她家拉床。她家在邵庄,我们步行去。一起去的还有邵庄的另外几个同学。她们村的人多,后来在班里和寝室里都很有实力,没有人敢得罪她们。
  从赵庄向北,我们走过几个村子,邵庄在一个地势低洼的地方。邵秋家没有人,我和邵秋抬出她家的小床,放进平板车里,我拉到学校,寝室里同学们正争地方,搬来挪去,床不规则,七长八短,你的放这里不行,她的放那里没法过人了。同学们像一群不同林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讲着不卫生的语言。我和邵秋把床抬进寝室里,把小床硬挤进这些来自不同的村庄、经过不同的人制作的小床中间,它们各种各样,大小不同、高低错落、新旧有别,每一个小床都显现出制作之时木料的短缺,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床腿细而低,看上去不堪重压。这些单薄的小床和简陋的掉着黄土的寝室十分协调,小床一个挨着一个,中间有一条过道,两个人通过要侧着身子,王嫒嫒和齐秋香不搭腔,她们在过道里狭路相逢,互不相让,以致大打出手,王嫒嫒抓破了齐秋香的脸,齐秋香的母亲闹到学校里,校长开会批评了王嫒嫒,王嫒嫒在寝室里骂了一夜。
  那年的我还不知道没有东西要被人羞辱,也不知道与人相处要公平付出。15岁的我对人际关系的感知尚在蒙昧中。我只带一个褥子去和同学合睡一张床。我家很穷,穷得没有一张床。我既带不起床,也带不起被子和床单。我的同学邵秋一脸的不屑,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上鼓胀着愠怒,她眼角斜视着我,薄薄的嘴唇十分不情愿和我搭话。她让我把褥子铺在她的床和另外一张床之间的棱子上。刚开始,她勉强让我睡在床的帮沿上,还把她的被子给我一些盖。九月,天气尚热,夜里有一层薄被能过得去。没多久,寝室里发生少馍馍事件,大家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怀疑谁偷了馍馍。没有人吭声,黑夜淹没了一切可疑行迹,只有骂声愤怒地响起,诅咒出门碰死、被汽车轧死的恶毒语言像闷雷一样一阵一阵响起。又有一天,有人少了钱。王清艳性格暴烈,她发誓赌咒骂了一通后,提议挨个翻,床铺和口袋,连床下的鞋子里都找了。我们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已经是星期五,大家身上没有多少钱,更多的同学是身上分文没有。有钱的把钱拿出来摆在床上,没有钱的面面相觑。王清艳开始检查同学们的衣服口袋和床铺。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第二天我听到班里传闻王清艳在家偷过钱,贼喊捉贼。不知这事怎么传到王清艳的耳朵里,星期三轮到她打饭的时候,她把我们班两个组的一桶饭全部倒进机井里,然后恶狠狠地对着我们瞪大眼睛说:谁再提少钱的事情,就把谁扔进机井里。
  寝室里一扇木门后的墙上挂着我们的馍馍和换洗衣服,绳子像电线一样一条一条拉着,从西面墙上拉到东面墙上,绳子上晾着裤头和秋衣秋裤。在寝室里,我不敢脱衣睡觉。冬天,我穿一件粗布棉袄,里面是一件破烂的小褂子。我不敢把小褂子晾晒在绳子上,那件粗布小褂子在那些粉红色秋衣中间是要被指点和嘲笑的。寝室的逼仄像地下室一样幽暗,而且又被我们投放了有毒的气体,彼此伤害,彼此隔离,彼此倾轧,彼此逃避着友情和关爱。我们都很穷,从穷困的家庭走到穷困的学校,贫穷泯灭了人性基本的善良,也暴露了人性中隐藏最深的劣根。
  在那个地下室一样阴暗、潮湿、污秽的寝室里,唯独有一件事是温暖的、美好的。齐月萌来月经的时候躺在床上直不起腰。我们在她床边给她叠卫生纸,我们把一卷卫生纸一截一截撕下来,两角对折,然后再折合一起,用手摁平捋齐,平平整整地摆在她的床头上。齐月萌躺在床上不停地捂着肚子喊疼。齐萧把热水袋借给她用,放在她肚子上。我们给她叠高高的一大匝卫生纸,一夜她都用完。齐月萌每夜都喊醒几位同学,跟她作伴去厕所。厕所在寝室东边的田地里,南边是男厕所,北边是女厕所。去厕所经过一片玉米地和宿舍门口的机井,机井在高高的土堆上,灰蒙蒙一片,上面站着一个歪斜的电线杆,夜里像一个神经不正常的醉汉,带着不怀好意的笑。齐月萌喊我去厕所时告诉我,有一天夜里五点多的时候,她听到玉米地里有人说话声,她问是谁,立刻没有了动静。只听到玉米叶子哗哗地响。回到宿舍,她看到寝室里少了一个人。她没有说是谁,毕业的时候,大家都知道我们班里的张小雅和二班的一个男生离家出走了。
  十月,天刚冷,微寒的风开始刺疼我们的脸。邵秋挑明不让我再睡她的床,床帮也不让睡。她终于把我驱逐出去。
  15岁,羞辱像一张民间偏方熬制的狗皮膏药,贴在我的脑门上,拔尽我内心彻骨的冰寒。我抬不起头,我看到每一个同学都带着嘲笑的眼神看我,看我额头上那块不伦不类的狗皮膏药。我没有友情,我觉着自己没有资格和任何人友好。我很孤独,独自走在教室和寝室里,自己端着茶缸在一边吃饭。吃着吃着泪水淌满脸颊。那年开始我记日记。在赵庄供销社买一个浅蓝色的小本子,写我的孤独和屈辱。这一年开始,我与文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写就是28年。28年后我见到邵秋,她嫁给了一个乡村医生,医生家专门熬制中草药膏药,她养猪兼做护士,那张横眉冷对的眼睛依然十分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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