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文谈》(三篇)_谈政治一文

  孙中山(1866~1925,名文,字德明,号逸仙,广东香山(今中山)县翠亨村人。)是我国伟大的革命先行者,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毛泽东说“在辛亥革命时期,领导人民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国”的是孙中山先生。
  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辛亥革命时期的领导人和宣传鼓动家几乎都爱好并写作诗歌。在戎马倥偬、为准备和发动革命操劳之际,他们偶尔挥笔,或抒发革命情怀,或悼念壮烈牺牲的战友,写下了一些情感真挚的诗歌,往往壮怀激烈、真切动人,在实际斗争中起着强烈的鼓舞斗志的作用。
  相比之下,孙中山的诗作就不算多了。甚至还不及年仅三十岁过早遇难的武将吴禄贞留给我们的数量。孙中山1898年秋在日本派同志回国,分别联络广东的三合会和长江流域的哥老会,酝酿组织起义,并亲自写了一首歌谣,以备起义时作联络暗号用:
  万象阴霾打不开,红羊劫运日相催。
  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
  这种借作联络用的诗歌在辛亥革命时期比较普遍,一般写得比较粗糙。但孙中山的这一首,却不然,有相当的文学价值。诗头两句指出中国在清封建王朝统治下,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黑沉沉的,国家正遭受帝国主义的侵略,人民正在苦难之中。后两句号召有志的男子起来革命,扭转乾坤,推动中华大地的历史进步,写得颇有气势。这是我们见到的孙中山最早的一首诗。
  孙中山写得最好、也最为人称道的要算那首七律《挽刘道一》:
  半壁东南三楚雄,刘朗死去霸图空。
  尚余遗业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
  塞上秋风悲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
  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搅江流一奠公!
  刘道一是湖南籍留日学生,同盟会会员。1906年春,同盟会总部派刘道一等人在湖南、江西交界地区宣传革命、联络会党、策划起义。12月4日,起义爆发,萍乡、浏阳、醴陵三地的矿工、贫苦农民和防营士兵十天之内参加者逾三万。起义军同清军奋战月余,终因强弱悬殊和缺乏强有力的领导核心等原因,归于失败,刘道一被捕,并于12月31日在长沙浏阳门外就义。这是同盟会成立后的第一次武装起义,刘道一是第一个为革命捐躯的留学青年,噩耗传来,革命党人无不悲痛,纷纷写挽诗,寄托哀思。孙中山的这一首,写得较早,感情深沉悲壮。这首诗在表达对刘道一的沉痛哀悼时,却处处不离国家的命运,民众的痛苦,辛亥革命的前途,充分体现出革命领袖的广阔胸怀。诗的风格雄浑悲壮,颇具艺术感染力。孙中山这首诗,不论内容格律、音韵,都显示他有很厚实的诗学底蕴,有陆放翁豪放的诗风。此外,他晚年还写有一首七律《祝童洁泉七十寿》。能见到孙中山的诗概就是此数了。
  至于孙中山的诗论,更是绝少为人所留意。胡汉民(字展堂)(1879~1936)《不匮室诗钞》卷八“与协之谈述中山先生论诗垒至韵”一首自注云:
  ……中山先生辄诏吾辈曰,中国诗之美,逾越各国,如三百篇以逮唐宋名家,有一韵数句,可演为彼千数百言而不尽者。或以格律为束缚,不知能者以是益见工巧,至于涂饰无意味,自非好诗,然如床前明月光之绝唱,谓妙手偶得则可,惟绝非寻常人能道也。今倡为至粗率浅俚之诗,不复求二千余年吾国之粹美,或者人人能诗而中国已无诗矣。
  这则间接材料表明,孙中山对中国传统诗歌,特别是对律诗,有精辟的见解。在他看来,格律并非是一种束缚,能诗善诗者更以这种形式而翻云变化,展示自己的诗情才华和功力技巧。这是为中国文学史所证明了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可谓代表。读孙中山《挽刘道一》,也可见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孙中山的这段诗论的话,也同时证明,他对中国旧体诗殊多赞美而对正在尝试的白话新诗并不赞许。孙中山是辛亥革命的伟大领袖,其政治主张是变革进步的,他对西方文化思想亦持积极的欢迎态度,毛泽东称赞孙中山是“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孙中山何以对白话新诗态度如此?我们常说,文艺现象是复杂的,一个人的文艺偏爱与观点,不简单地等同于其政治倾向与见解。孙中山对中国旧体诗与白话新诗的态度,就是一个小小的例证。
  (原载《新民晚报》2011年2月16日)
  孙中山与诗
  元戎兼诗人的黄兴
  辛亥革命期间,涌现出众多文武兼身的先烈。当时与孙中山齐名的黄兴(克强,后改名为兴,1874~1916,湖南善化(今长沙)东乡人),是辛亥革命时期资产阶级革命派的重要领袖,孙中山最亲密的战友,军事行动的重要指挥。为革命工作需要,他的行踪,很带有点神秘的色彩,他是神枪手,从海外南洋进出大陆几十次,甚至还乔装过“和尚”呢。
  我国现代大画师齐白石在其“自述”一书中,谈到他壮年时在桂林与一姓“张”的“和尚”邂逅相遇的趣事:
  有一天在朋友那里,遇到一位和尚,自称姓张,名中正,人都称他为张和尚,我看他行动不甚正常,说话也多可疑,问他从哪里来,往何处去,他都闪烁其辞,没曾说出一个准地方,只是吞吞吐吐“唔”了几声,我也不便多问了。他还托我画过四条屏,送了我二十块银元。我打算回家的时候,他知道了,特地跑来对我说:“你哪天走?我预备骑马,送你出城去!”这位和尚待友,倒是很殷勤的。到了民国初年,报纸上常有黄克强的名字,是人人知道的。朋友问我:“你认识黄克强先生吗?”我说:“不认识。”又问我:“你总见过他?”我说:“素昧平生。”朋友笑着说:“你在桂林遇到的张和尚,既不姓张,又不是和尚,就是黄先生。”我才恍然大悟。
  1907年下半年黄兴为发动钦州、防城起义和镇南关(今友谊关)起义,两次去广西。据《蔡松坡先生年谱》记载,是年10月,黄兴变姓名为张愚诚,偕赵声潜赴桂,密计起事镇南关。这就从旁证实了白石老人回忆之可靠。
  黄兴在戎马倥偬性命朝夕未卜中,不忘向白石老人求画,足见其对艺文之喜爱。他虽事军务,却能诗,以清丽婉约之笔,抒发英雄豪迈之情,风格别致,读来感人至深。如《三十九岁初度作》云:“三十九年知四十非,大风歌罢不如归。惊人事业随流水,爱我园林想落晖。入夜鱼龙都寂寂,故山猿鹤正依依。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又如《题林烈士遗集》:“汉上风云纪后先,中原光复倍凄然。不知何处苌弘血,只剩遗编是昔年。”(按:苌弘,系周灵王时大夫,忠于国事,被杀,流血成碧。)黄兴诗大抵写于武昌起义之前,赠送战友,吊挽烈士,感情沉痛悲愤,充分体现了诗人视死如归的革命决心。萍乡、浏阳、醴陵起义事败,挚友刘道一被害,黄兴在日本听到这个消息时,和刘道一兄刘揆一相抱痛哭,当下写了《吊刘道一烈士》:“英雄无命哭刘郎,惨澹中原侠骨香。我未吞胡恢汉业,君先悬首看吴荒。啾啾赤子天何意,烈烈黄旗日有光。眼底人才思国士,万方多难立苍茫。”结尾两句,诗人因痛失人才而久久伫立,凝望苍茫大地,一位忧愤深广、胸臆开阔的革命领导者的形象活现在我们眼前。《蝶恋花・赠李沛基》,是一首赠友的佳作:
  画舸天风吹客去,一段新秋,不诵新词句。闻道高楼人独住,感怀定有登临赋!
  昨夜晚凉添几许?梦枕惊回,独自思君语:莫道珠江行役苦。只愁博浪锥难铸。
  这首词作于1911年秋,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在香港写给准备暗杀清朝驻粤大员的李沛基兄弟的。下半阙,写诗人得悉李氏由香港抵达广州后自己的思念,他想起李沛基临行时的壮语:“莫道珠江行役苦。只愁博浪锥难铸。”行役之苦算得了什么,担心完成不了指派的任务!诗人既勉励战友,又在鞭策自己。1911年4月27日黄兴率众在广州举事,凌晨他向党人写了绝命书:“本日当驰赴阵地,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书此以当绝笔。”这更是一曲激越人心振奋我民族精神的革命赞歌。
  值得一提的是,黄兴善书法,曾书写过一帧“绢面诗”。1912年,“黄花岗起义”烈士方声洞遗孀王颖去看望黄兴,黄兴追忆起“黄花岗起义”战斗情况,感慨不已,即席将其于1909年写就的一首七言诗写在绢帛上:“破碎神州几劫灰,群雄角逐不胜哀。何当一假云中守,拟绝天骄牧马来。”1916年,也就是黄兴10月在沪病逝的当年,他将这帧“绢面诗”赠与王颖。这件珍贵文物,现藏于广州博物馆,为纪念辛亥革命百年,“黄兴绢面诗”已亮相羊城。
  (原载《新民晚报》2011年4月11日)
  最早的秋瑾诗词集
  在辛亥革命先驱者中,有不少既是革命家、思想家,又是诗人和作家,秋瑾可以称得上是其中一位重要的诗人。
  秋瑾的诗,从内容上看,大致可以划为前后两个阶段。她前期的诗词(尤其是1903年入京之前的作品),比较缺乏现实内容,正是她少女时代闺秀生活的反映。从内容和风格上说,与中国传统的女诗人之作没有太大的差异。1904年,她东渡扶桑直至1907年英勇就义,她的诗词内容和风格有明显较大的变化,关心祖国的危亡,抒发爱国情怀,表达顽强的反封建制度的革命斗志,是秋瑾后期诗词创作的中心内容。
  秋瑾是位文学功底深厚、才华闪耀的诗人。时人称其“读书敏悟,为文章,奇警雄健如其人”,陈去病称赞她“工诗文词,著作甚美”。但她毕竟只活了30岁,后期的主要精力又投放在革命的实际活动中,故创作的数量并不太多,秋瑾平素不太留意保存原稿,“随手散佚”(盟姐吴芝瑛语),她遇难时,家人又“夤夜焚毁”,使后人无法见到她全部的作品,这是非常可惜和遗憾的。
  《秋瑾诗词》是我们能见到的秋瑾诗词最早的遗集。1907年9月6日在日本东京出版,印刷者署“东京市神田区中猿乐町四番地藤泽外吉”,印刷所署“东京市神田区中猿乐町四番地秀光社”,刊行者署“王芷馥”。这个集子由《天义报》(东京出版的期刊)主持人何震搜集编排,何震在该集后序中说:“秋瑾罹祸之岁,七月初旬得其诗词若干首,各为一卷”,王芷馥女士助资刊印,因此,一般称该集为《芷馥本》。本书平装,共五十页,分“秋女士遗诗”和“秋女士词”两部分,共收烈士诗词一二五题。所收诗词均无写作年月日。
  珍贵的是,书前有章太炎、苏曼殊的两篇序文。何震在“后序”中说:“乞太炎先生及吾师曼殊为序”。章太炎在序中说“瑾死传其诗词百余首,都为一集,余视其语婉�”。此序初载《天义报》第5号(1907年8月),题《秋女士诗集序》,后又载《民报》第17号(1907年10月25日),题《秋瑾集序》,可见太炎先生对该序之重视。秋瑾就义后出版的一些介绍烈士的小册子也多收入或附录此序,也可见该文在当时影响之大。
  《秋瑾诗词》“排比阅二旬而成”,在烈士就义二个月后出版,所收烈士诗词较全,烈士前后期诗词代表作不少在其中,如《吊屈原》、《剑歌》、《旧游重过有不胜今昔之感》、《秋日独坐》、《赠盟姊吴芝瑛》、《申江题壁》、《菊》、《赤壁怀古》等,但缺漏也多,如秋瑾的重要诗作《宝刀歌》、《吊吴烈士樾》、《绝命词》均未收入。但《秋瑾诗词》毕竟是流传最早的一本烈士诗词遗集,为了解、整理、研究秋瑾的诗词准备了良好的基础,在此基础上继续去完善,这本是后人应该做的事。
  (原载《新民晚报》2011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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