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考的翻译理论术语 音乐理论术语的翻译问题

  一   西方音乐理论术语都来自欧洲。为了能正确理解每个术语的意思,首先必须把它正确地译成汉语。术语的翻译过程涉及翻译学,有必要从翻译学理论出发,探讨音乐理论术语的翻译问题。
  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把翻译分为“能指”(signifier,信号的声音)和“所指”(signified,概念本身)两个范畴。例如,英语cheese意指农家鲜奶酪,即严格意义上的cottage cheese,而德语K?�se、西班牙语queso却不完全等同于cheese的这种所指,也涵盖干奶酪的意思。
  雅各布森(Roman Jacobson)发展了索绪尔的理论,指出翻译是“以一种语言的讯息来替代另一种语言的整体讯息,而不是替代个别的代码单位”①。例如,德语Geschwister(兄弟姐妹)包括英语的brother加上sister,而英语却没有与其对等的单个代码单位。雅各布森认为,翻译过程实质上是“译者将从别处来的讯息重新编码和传递,因此,翻译牵涉两种不同代码之间的两个对等讯息”。这里,重要的是“重新编码和传递”实现“两个对等的信息”。严复“信、达、雅”的翻译理论实际上指实现“重新编码和传递”的不同程度,“雅”的境界就是以目的语传递出与原文完全对等的信息。
  雅各布森的对等(equivalence)理论并不是指原文与译文的完全对等,而指它们之间差异的对等。因为,原文与译文分别代表两个不同的语言系统,译文的能指要体现原文的所指,就必须与原文的差异对等,即两种不同语言系统词语信息差异的对等。张伯瑜谈到,把中文“颐和园”译成英文,无论Summer Palace或音译Yihe Yuan都未实现差异对等,可以考虑“增加解释性语句,……Yihe Yuan?押 Joyful and Harmonic Palace, the Summer Palace of the royal family during the Qing dynasty.”②翻译学上称之为“释译”(gloss translation)。因为,欧洲语言是拼音文字,一音多义现象司空见惯,注释的方式有助于人们理解一音多义的能指。然而,汉语是象形文字,字形就包含对能指的解释,如“人”。因此,汉语尽可能限制每个能指的多义性,即用不同的信号声音区别不同所指概念,如音乐的“乐”与快乐的“乐”。汉语的一音多义只是个别地区的现象,如粤菜的菜名。因此,汉译音乐术语不能沿袭欧洲语言的一音多义,必须使汉语的能指和所指尽可能对等于原文能指和所指的差异。
  音译仅仅模拟原文的声音代码,即用目的语文字复制原文的能指,回避了译出所指,实际上未完成翻译过程。人名、地名的音译历来约定俗成,这本来无可非议。但是,若音译音乐理论术语,就等于不去翻译它的原文的所指,更不谈差异对等了。王光祈最早把symphony译为“西恩尼”;今天有谁会用这个音译?同样如此,奏鸣曲的音译“溯拿大”、钢琴的“辟阿诺”、小提琴的“崴沃林”等都已被历史所淘汰,意译符合汉语的习惯。又如,奥尔加农(Organum)译为“和音陪衬”、第斯康特(Discantus)译为“对置歌咏”、康塔塔译为“咏唱剧”、克劳苏拉(clausula)译为“尾式”、托卡塔(Toccata)译为“点触曲”、赋格曲(fuge)译为“追逸曲”、法布顿(Faburdon)译为“对低音声部”、Fauxbourdon译为“错低音声部”等等,意译名能简要地接近目的语“所指”,这应该是音乐理论术语翻译的第一个要求。
  可是,有些音乐术语很难意译。例如,古代调式名称大都来自地名、个别术语来自人名(如兰迪尼终止式),约定俗成应该音译。其它难以意译的术语有:
  哈利路亚(Allelujia)是圣咏的组成部分,表达信徒对耶稣诞生表达的欢欣之情,原文的能指与所指已完满地融为一体,因此只能音译。(如汉语“加油”无法意译。)
  虽有“圆舞曲”那样妥切的所指译名,舞曲名称一般很难意译,如翻译“萨拉班德”、“吉格”、“恰空”等舞曲要求译者具有舞蹈学知识,否则只能保留音译。
  卡农(Canon)源于希伯莱语quaneh(测量枝条),它的拉丁语对应词是canna(管、管状物)。卡农最先表示用芦苇管制成的杆子,后来表示测量尺度,由此引伸出标准、规定的意思。音乐理论术语卡农最先是单弦定音器;在中世纪音乐里,这个术语先指作曲家写作乐谱上的指令,后指对声部严格模仿主声部的复调作曲技术。鉴于这个词的词源学,它先后曾在音乐里用作律学测定、作曲、对位法的术语,因此,很难以一个意译名与这个术语的所有差异对等。
  二
  1955年,德国音乐学家埃格布雷希特在导师古利特鼓励下,发起音乐术语学研究,迄今已成为西方音乐学的一门基础学科。它运用“域”的数学理论③,探究每个术语所属的“团”,从词源学、术语历史上的变迁来弄清它的来源及其相关变异,事先排除一切可能的误解。音乐术语学成果系统地体现在西方大型音乐百科全书里,尤其体现在德语音乐百科《音乐的历史与当今》(MGG修订版,1994年起)④、英语音乐百科《新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词典》(第2版,2001年)⑤里。笔者编著的《音乐术语学概要》(中央音乐学院出版社,2011年版)从这两套百科挑选出最适于中国读者的词条,把音乐术语学引入汉语读物。
  下面举两个例子,说明音乐术语学两项主要任务――词源学、术语的历史变迁。
  巴洛克时期西班牙琉特琴指法谱里已出现Sonata。它源于意大利语sonare(鸣响、]奏),是cantare(歌唱)的反义词。这个音乐术语最早指以复音织体作曲的器乐曲,应译为“]奏曲”(教堂]奏曲、室内]奏曲),例如科莱利的《三重]奏曲》。在威尼斯乐派G.加卜莱利、蒙特威尔第的多团组作品中,]奏曲流行了半个世纪之久,经常与器乐歌谣曲(Conzone)⑥混用。奏鸣曲(Sonata)出现于18世纪。它的特征是主调织体,首位乐章采用奏鸣曲式(主部、副部主题的调性、性格对比,以及再现部副部主题的调性回归)。从D.斯卡拉蒂开始的Sonata应译作奏鸣曲,因为它的形式是奏鸣曲式前身的古二部曲式。
  Symphonia来自希腊文συμψων ι α,意为“和谐”,它的拉丁语译文是consonantia。柏拉图用它指音程;毕达哥拉斯用它指简单比数关系的和谐音程;中世纪作者用它指音乐中和谐的合响。16世纪,德国新教的一些乐谱用它作书名,它成为观念术语,应译作“和谐曲”,例如“神圣和谐曲”(Symphoniae sacreae,圣谐曲),而收在集子里的乐曲是经文歌。许茨(Heinrich Schütz)的《神圣和谐曲》乐谱有些段落标为“Symphonia”。它们没有歌词,纯器乐]奏,分别处于乐曲的开头、中间、结尾,与它们前后的声乐段落没有明确的段落划分记号。这些段落显然不是指观念或体裁,不能译为“神圣和谐曲”,应译为“合奏段”。17世纪开始,这个术语成为音乐体裁术语。意大利人率先改用sinfonia的拼法(后来德国理论家又把它改回来),称呼大型声乐作品中的器乐段落和意大利歌剧序曲。从18世纪开始,米兰作曲家萨马蒂尼及其身边作曲家在歌剧序曲基础上,率先创作套曲形式的“交响曲”。
  可见,音乐术语在其历史]变过程中意义发生了变化,术语译名绝非一了百了。依据翻译学差异对等原则,必须以多个译名对等地体现出这些所指的差异,否则就会犯“域”理论的错误。因此,任达敏说音乐术语学翻译“陷阱重重”,例如,古希腊术语enharmonic只能译成“四分音音列”⑦,在大、小调和声出现后译为“等和声”;tenor在早期多声部音乐译为“基础旋律声部”,16世纪后译为“男高音声部”⑧。
  现存音乐理论术语翻译存在几个问题。
  西语中dominant一词意为“占优势、统治、支配的”,绝无“从属”之意;dominant accord指具有导音倾向支配声部走向主和弦的和弦。旧译“属和弦”来自日本明治维新后的新语,把它译为“属和弦”,刚好指向原文的“所指”相反的方向。建议译为“枢和弦”,取“枢纽和弦”之意(保留中文习惯 “属和弦”的能指)⑨。与此相应,“下属和弦”改译为“下枢和弦”,“属音”改为“枢音”,“属调”改为“枢调”。与斯波索宾和声体系不同,“重属和弦”在德文术语里为“中间枢和弦”(Zwischendominant)。
  发展变异(developing variation)是勋伯格提出的作曲观念,指从节奏、音程、和声、旋律等极其有限的材料编织出广泛的关联。它是德奥古典音乐传统作曲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涉及主题、动机写作的规则。在海顿、贝多芬的音乐里,发展变异主要(尽管不唯独)是一种展开的技术;勃拉姆斯使之成为全部作曲的重要原则,使之渗入每个部分,意味着质量飞跃,成为作曲观念。这里的variation并非变奏、变奏曲,应译为“变异”。
  西方语言中form一词,在音乐学里兼有“形式”、“曲式”两层意思。曲式指西方音乐理论工艺教学的曲式分析,主要任务是划出音乐作品各个部分的结构框架及特点;形式指作曲家设置乐音的思维过程,尤其分析主题、动机的构思、写作、展开。这两层意思应分别翻译。
  Polyphonie(英语polyphony)旧译“复调”,似乎意指“多条旋律”。这个术语的原意指“多个音”,与曲调、旋律无关,应译为“复音”。
  德语词“和音”(Klang)由德国音乐理论家里曼创造。它从和声学、配器法角度,从和声、音色方面既指和弦整体,也指构成和弦的所有音或各个音。该词没有英语对应译词。
  笔者最近校对马克斯・韦伯的音乐社会学开山之作《音乐社会学的理性基础》⑩的英译本?�?�?�,发现三位美国英译者随便替换、更改了原著里的术语,如把Grundton(基本音)改译为tonic(主音) ,而把Tonik(主音)改译为非音乐术语keystone(基石),既窜改了作者原意,又误导了读者。这个英译本甚至译错了书名,把soziologischen(社会学的)错译为social(社会的)。绝不允许汉译音乐理论著作出现同样情况。音乐理论翻译必须首先准确翻译每个音乐术语,否则遗患无穷。
  
  ①Jakobson, R. “On linguistic aspects of translation”, in?押 L. Venuti (ed.),The Translation Studies Reader, London and New York?押Routledge,2000,pp.113―118.Quotation here p.114.
  ②张伯喻《体会与思考:中国音乐文献英译过程中难以跨越的鸿沟》,刊于《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第7―15页;此处引自第14页。
  ③在数学理论里,域(field)是可交换的环形,每个成分在其中构成了“团”(group)。计算机技术运用了“域”的理论。例如,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在使用Google搜索时,键入的字母尚未完成,窗口会出现一组与之相关或近似的词组,它们构成了“域”。区分它们的差异至关重要。
  ④Ludwig Finscher(hrsg.), Die Musik in Geschichte und Gegenwart, Kassel, 1994―.
  ⑤Stanley Sadie (ed.), New Grove Dictionary of Music and Musicians, New York, 2001.
  ⑥歌谣曲先是有歌词的声乐曲,后来出现按此原型的器乐歌谣曲经常与]奏曲混用。
  ⑦任达敏《陷阱重重的音乐文献翻译》,《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第22―23页。
  ⑧同⑦,第20―21页。
  ?俞笔者的想法来自翻译恩斯特《浪漫主义和声及其子〈特里斯坦〉中的危机》(Ernst Kurth, Die romantische Harmonie und ihre Krise in “Tristan”, 1921)。此书系系统音乐学经典著作,以辩证法写成一部西方和声的历史:枢和弦的导音倾向不仅建立了大、小调和声体系,也导致它的瓦解。
  ?�?�?�Max Weber, Die rationalen und soziologischen Grundlagen der Musik, Dreimasken Verlag, 1921.
  ?�?�?�The rational and social foundations of Music, translated by Don Martindale, Johannes Riedel, and Gertrude Neuwirth, Southern University Press, 1958.
  刘经树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责任编辑 金兆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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