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拍卖第四十九批》是20世纪美国后现代派黑色幽默小说大师托马斯·品钦的第二部长篇小说。本文将运用前苏联著名哲学和语言学大师巴赫金的狂欢诗学理论全面解读这一经典作品，探究作品的对话精神，展现作品所反映的时代精神和作者独特的创作特色。
关键词：巴赫金 《拍卖第四十九批》 对话精神 狂欢化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狂欢化”这一术语是前苏联哲学家巴赫金在《拉伯雷的创作及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中提出的。“巴赫金把狂欢的语言转为文学的语言称为狂欢化。”（北冈诚司，2002：270）文学狂欢化创作可以追溯到民间的“狂欢节”。在狂欢节的庆典广场上，狂欢的人群由傻瓜、小丑、骗子、疯子等组成，这些人们之间自由接触和交流，抛却等级贵贱之分。在这里人们表演戏拟性的狂欢剧，可以挑战官方话语，其行为和语言不受限制，自由体验狂欢气氛下人际之间的平等对话，而在这种狂欢世界感受基础上产生的语言形式同样是不拘形迹的粗话詈语。巴赫金的狂欢广场意义广泛，不但包括旅馆、剧院、舞会、法庭、客厅、饭厅等，还包括边沿如大门、入口、楼梯、走廊等，其间有众多人物通过或聚集，都成为复调小说的对话场景。细读品钦的《拍卖第四十九批》文本，我们发现，巴赫金提及的这些狂欢化因素在其中可谓屡见不鲜。《拍卖第四十九批》产生于美国60年代文化断裂和转型期，这一后现代文本所反映的正是在这样一个语言杂多、多元共生的文化背景下，人们失去了对传统文化的信仰，努力寻求自我身份和逃避被异化的荒芜现实。小说从体裁、情节和内容方面多体现出狂欢化的特点，本文将从狂欢化体裁和梅尼普精神、狂欢化仪式和情节、狂欢化人物和狂欢化广场等几方面来论述该小说的对话精神。
一 狂欢化的体裁和梅尼普精神
巴赫金在论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体裁时，追溯了狂欢化的两个起源——苏格拉底对话和梅尼普讽刺，而陀氏的创作更体现了梅尼普讽刺。梅尼普讽刺作为一种体裁始自公元前罗马，对欧洲的早期文学有重要的影响。巴赫金认为，与苏格拉底对话相比，梅尼普讽刺在情节与哲理的虚构方面具有极大的自由度，不受史实的限制。在制造个人冒险和奇遇的过程中追求创作上思想的经历与冒险。通常表现为自由的幻想、象征、偶尔伴有神秘的宗教因素，并将这些特征与极端而粗俗的“贫民窟自然主义”巧妙地结合起来。梅尼普讽刺的文体内容丰富，插入如书信、故事、演说、筵席交谈等各种文体，还有诗歌语言和散文语言的混合。这一体裁中出现了对精神失常的描写，即描写人们不正常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其中包括对各种类型的精神错乱、耽于幻想与梦境、个性分裂、近乎疯狂的欲念、自杀等的描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与其相似。
如果分析《拍卖第四十九批》的体裁特点，不难发现二者相似之处。首先，文中大量使用了带有浓重神话色彩的专有名词和讽刺意义的历史事件。小说女主人公俄狄帕的名字是俄狄浦斯的变体，暗指俄狄帕可以像俄狄浦斯破解宇宙之谜那样揭开皮尔斯遗产的疑团，可恰恰是她的主观臆想牵出了麻烦，最后她才意识到真相无法揭开。而具有讽刺意义的历史事件是，当俄狄帕和梅兹格去方戈索湖调查皮尔斯财产情况时发现该厂竟用死人骨骼做过滤嘴，这是对当时美国政治的极大讽刺。政府通过战争去掠夺财富，不惜牺牲士兵的生命，就连他们牺牲后也不得安宁，还要利用他们的尸骨发财来满足少数人的欲望。这种对神话传说和历史事件的讽刺性模拟体现了一定的对话精神。
其次，《拍卖第四十九批》的文体内容丰富，插入各种文体，如叙述史实、书信、广告语、歌词、虚构的历史剧和诗歌语言的混合等。如在约约戴恩工厂举行的歌唱联欢会，他们唱的“赞美诗”以及“合唱曲”。这种多语体、杂语类反映了不同的声音和事件虚实相间构成对话。另外，文中还出现了对精神失常的描写，各种类型的精神错乱、个性分裂、耽于幻想与梦境、近乎疯狂的欲念、自杀等相互混合，其中女主人公便是一个偏执狂，潜意识中总与另一个自我抗争，在幻想与梦境中一步步走向错综复杂的困境，几近疯狂和自杀。两个自我之间构成了对话关系，反映现实的政治、思想和宗教等文化运动带给人们的是惘然，是一片精神的荒原。
品钦作为后现代文化转型期承前启后的文学巨匠，他与纳博科夫、冯内古特等并驾齐驱，是美国后现代实验派作家之一。他的作品经常使用科学概念作为隐喻，往往晦涩难懂，且从不以故事性和通俗性取胜，更多的笔墨用于深化作品的哲理性和思想性，见长于人物精神面貌，内心情感和心理活动的描写。梅尼普体裁的多数特点都能在品钦的《拍卖第四十九批》中有所体现，但这并不意味着品钦有意识地师法古希腊的梅尼普体裁的体裁特点，他不是对前种文体的简单模拟，而是在梅尼普体裁精神基础上全新的创造。可以说，品钦的作品在创作方面进行了大胆的试验、自由的虚构，同时不乏与史实和现实相结合。为后现代文本的创作增添了含有狂欢化因素的独特光辉。
二 狂欢化情节和仪式——加冕与脱冕
巴赫金认为以加冕和脱冕为核心展开的狂欢活动是狂欢剧，“国王加冕和脱冕仪式的基础，是狂欢节的世界感受的核心所在，这个核心便是交替与变更的精神，死亡与新生的精神。狂欢节是毁坏一切和更新一切的时代才有的节日。”（巴赫金，1998：163）在他看来，狂欢节的加冕和脱冕仪式具有深刻而广阔的象征意义，狂欢剧里的小丑或奴隶与国王地位平等，他们被戴上王冠扮成国王并予以权力。而在脱冕过程中，他们不但被摘下王冠回到现实生活中，还要受到殴打和讥笑。该小说的狂欢化情节和仪式主要体现在狂欢节型庆典的加冕和脱冕活动上。
可以说，小说故事情节本身就被狂欢化了。女主人公被婚前男友指定为遗产执行者就如加冕活动，在执行遗嘱的过程中遇到重重迷雾、接触到各个阶层的人物，最终发现可能是皮尔斯·伊维拉雷蒂的阴谋，出乎人们意料，到此脱冕回到现实。这种加冕和脱冕活动是女主人公寻找自我身份的过程，体现了交替与变更，死亡与新生的狂欢化的对话精神，同时也对虚伪的官方权威和主流文化的戏弄与嘲讽。
另一个加冕脱冕活动发生在回声院旅馆。俄狄帕和另一个遗嘱执行者梅兹格律师第一次在回声院旅馆见面，他们看电视剧时打赌，玩“美人卸装”游戏，俄狄帕给自己穿了很多层衣服好像一个孕妇的形象。在巴赫金眼里，这种形体不是丑陋，而是希望和创造，因为“丰乳肥臀”的母亲形象是孕育生命的地方。俄狄帕想改变自己的地位和命运，给自己加冕并且高兴地等待梅兹格的提问，直至二者偷情，成就脱冕中“随便而亲昵的接触”，体现了俄狄帕的叛逃，意味着新生，实现自我新旧生活方式的更替。 三 狂欢化广场
在《拍卖第四十九批》中，道路、旅馆、大学校园等多处广场的变体是事件发生的主要场所，这些场所通常与生活的骤变、危机，想法的改变等事件的发生联系在一起。品钦并没有严格遵守时间顺序叙述事件，而是把情节集中在“道路”和“广场”上。通过所描写的“广场”和“道路”上的事件，往往造成一种“狂欢化”的效果。这种狂欢广场比比皆是，它打破了人们惯于认同的日常生活结构，消解了日常生活中权力的威严和等级制度，“为宣泄被压抑的人性创造了机会，而消解等级和宣泄人性恰恰是巴赫金的‘狂欢’思想的核心。”（孙万军，2005：77）此时，人们任意地亲昵、对话，获得狂欢式体验，唤起生活的新体验，对存在真相的追忆。
典型的狂欢广场是俄狄帕到圣纳西索学院所见的大学校园情景：“当时是夏天，是上课的日子，又是下午两时左右……广场上一派拥挤、嘈杂的景象：……学生们在进行鼻子挨鼻子的对话。”（林疑今，1989：98-99）巴赫金认为，“在狂欢化的文学中，广场作为情节发展的场所，具有了两重性、两面性，因为透过现实的广场，可以看到一个进行随便亲昵的交际和全民性加冕脱冕的狂欢广场。”（巴赫金，1998：169）大学校园本应该是学习知识和接受主流文化教育的场所，此时却成了狂欢的广场，在这里传统文化价值观、官方权威被怀疑、颠覆和嘲讽。
四 狂欢化人物
狂欢化人物形象通常指骗子、小丑和疯子等。《拍卖第四十九批》中人物众多，身份各异，其中具有典型狂欢化的人物包括代表统治阶层的房产巨子皮尔斯；精神病医生希拉里乌斯以及嬉皮士迈尔斯等。他们的形象和语言都具有讽刺意义和强烈的颠覆精神。正如宋春香所说，“巴赫金复调小说美学的一大贡献在于，创造了一种观察世界的崭新的艺术形式，即以狂欢的眼光看世界，以颠倒的视角瞧生活，并将如此审视人生的特权赋予了不平常的人物——傻瓜、小丑、骗子等。目的在于窥视他人所未能见的新世界，触及他人所未能及的新感受。”（宋春香，2009：94）这一艺术视角在该小说中得到了成功的实践。例如，俄狄帕来到回声院旅馆接待她的是迈尔斯，他的发型是披头士的，一颗扣子的马海呢上装，没有翻领口；进入房间，忙把房门带上，贼头贼脑地眨眼睛，想动手动脚，向她敲诈行李费。他的穿着打扮是狂欢化的骗子小丑形象，而且他的行为举止让俄狄帕无法接受，具有反叛和颠覆的精神。
小说中最大的骗子当属皮尔斯·伊维拉雷蒂。虽然他以死者的身份出现，却无时无刻不烦扰俄狄帕，打破了她安静的生活。二人分手之后他有时还打电话骚扰，“有一天清晨三时左右，曾经来过一次长途电话，……沿途用的就是这种声调。”（林疑今，1989：3）皮尔斯的形象代表着美国主流社会的统治阶级，他们控制着他人的生活，说一些无稽之谈的话语，让人心有余悸。
除了骗子、小丑形象外，《拍卖第四十九批》中也对精神失常、偏执狂、臆想狂的形象做出了描写，其中典型例子便是女主人公的偏执、幻想和白日梦症状。另一典型便是对精神病医生希拉里乌斯的描写。希拉里乌斯的名字寓意“狂喜”以及他的古怪行为无不体现疯子的特质。他在凌晨三时给俄狄帕打电话想把她列入他的试验对象，让她夜不能寐。其治疗方法也很古怪，竟然使用做鬼脸的方式给病人治病，第三十七号脸“付满洲”要求用双手食指把眼睛扳斜，扩鼻孔，拉嘴巴，伸舌头，这简直就是恶作剧，是小丑和疯子的把戏，根本不是治病的方案。更具讽刺意义的是，医生本人最后也患了精神病，癔症乱语，被警察带走。治病救人的精神病医生却疯了，简直就是极大的讽刺，具有强烈的颠覆精神。
纵观品钦的《拍卖第四十九批》，可以看出其不断地走出传统和现代的创作特点，走向后现代的狂欢叙事过程。小说内容庞杂而宏阔，宛如一首后现代的狂欢交响乐，各个复调缺一不可，共同服务于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的社会主题，众生齐聚狂欢的广场，具有象征和讽刺意义。从体裁特点来看，具有梅尼普讽刺的多数特点和因素。而《拍卖第四十九批》的狂欢化特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和创新，从内容、形式、到狂欢化人物及语言都带上了与时代息息相关的新特质。60年代的美国社会，反传统文化，反战运动，少数族裔争取民权以及妇女要求解放等运动浪潮涌起。小说中狂欢化的内容和形式影射了诸如性解放，吸毒，同性恋等，狂欢化人物形象也少不了如嬉皮士，吸毒者和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等边缘化人物。所有这些现象及其表现都体现了边缘的对话精神，对主流文化的颠覆，希望这些现象能得到真正的关注，实现人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与对话，走出人类精神的荒原，这也许是作者的创作意图所在。
参考文献：
[1] 北冈诚司，魏炫译：《巴赫金对话与狂欢》，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2] 巴赫金，白春仁、顾亚玲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3] 孙万军：《追寻失落的意义——从托马斯·品钦的作品看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追寻主题》，《当代外国文学》，2005年第4期。
[4] 林疑今：《拍卖第四十九批》，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年版。
[5] 宋春香：《巴赫金思想与中国当代文论》，知识产权出版社，2009年版。
作者简介：线宏力，女，1971—，黑龙江龙江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工作单位：齐齐哈尔大学大学英语教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