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霖_陈九霖等待召唤

  对于四年前身陷囹圄的那段黑铁岁月,51岁的陈九霖自称已经放下了。  但他不拒绝、甚至会主动提及那段历史。只不过,仿佛说的是另一个人。“海外投资,还是要警惕法律风险,我本人就曾触碰了新加坡法律。”在10月29日清华大学的一场房地产海外投资论坛上,发言者陈九霖朗声一笑,敏感的观察者会发现这笑声难掩苍凉。
  陈九霖这样的人,绝不会像出狱后大喊“草民无罪”的顾雏军那样宣示悲情。自2009年1月20日归国后,他一直在蛰伏,直到2010年在组织的安排下,重新回归“国家队”—隶属于国务院国资委的葛洲坝国际工程有限公司,出任副总经理。
  记者很难知晓他在葛洲坝的工作职责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自今年5月份以来不常出现在公司。
  他并不沮丧。要说艰难,目前的处境没法和1035天的牢狱煎熬相提并论,而未竟的石油帝国梦想,正让他像Mary一样活着。Mary是他朝夕相处的吉娃娃狗。他说人要向狗学习。在吉娃娃狗Mary的字典里,摇尾并非乞怜,等待主人的随时召唤,是Mary教给他的生存之道。
  有着25年央企经历和能源情结的陈九霖,还在等待“组织”召唤。
  “我国石油对外依存度已经到了57%,很危险。石油问题处理不好,会出大问题。”陈九霖还是原来那个“陈久霖”,即便在谈房地产海外投资的学术论坛上,他依然会见缝插针地谈石油。他重提2004年在《求是》上发表的《关于我国的石油安全战略》,以及2010年发表在本刊的那两篇文章:《如何扩大我国石油话语权?》、《中国需要建立完善石油金融体系》。
  这几篇关于能源战略安全的文章,曾被陈九霖看作是重续石油帝国梦想的“使者”。文章提出由中、美、日、韩等石油消费大国牵头成立石油输入国组织,国内则应尽快建立石油储备、石油金融体系。当时韩国能源专家、总统顾问看到文章后曾亲自跑到中国来与陈探讨。他在给《人民日报》写的内参中还建议将广东珠海建成世界石油集散中心。
  “可惜的是,他原本希望能和广东省委书记对话,但没有。”陈30多年的好友吴虹对这几篇“高屋建瓴、具有前瞻性和战略性”的文章大加推崇,认为陈一生对石油的思考,都浓缩在文章中,他现在独缺施展抱负的平台。
  平台既要赏识者赐予,也需自我争取。陈九霖抓住每一个争取的机会,即便是在房地产学术会议上,他都会甩开校方给定的主题谈石油战略。这场论坛,台上演讲嘉宾加台下听众总共还不超过40人,更像一个闭门的小型研讨会。陈是第四个发言者,在前面三个美国人发言时,他不时扬头望着天花板出神,似在与上帝对话。房地产的话题令其精神难以聚焦。在这样不谈石油的场合,他是个孤独者。
  他确实孤独,不少人在了解他现在的身份后认为,他操的是自己不该操的心。
  2010年,组织把他空降到葛洲坝国际,负责海外投资和人力资源。但在该公司网站上,他的名字和相关新闻一概阙如。从前台到行色匆匆的同事,很多人不知道公司有他这个人,知道他的也以为他“已经内退”,或者“被调走了”。总之,他们好久没见他在公司露面,“这半年都没见他。”
  他不愿解释自己与葛洲坝的关系。而知情者透露,陈目前在葛洲坝属于“内部退养”,办公室保留着,高层开会时会出现一下,但大多数时间不在公司。
  “他对葛洲坝公司是很感恩的,至少人家敢冒着争议起用他。”吴虹说,只不过,在一个并非擅长的领域和已有的管理格局下,这个平台没有陈的用武之地。
  “如果讲我个人的故事,真是‘一千零一夜’都讲不完。”陈还是简略地回忆了一下过去:1997年怀揣集团给他的21万美元的启动资金,出任中国航油(新加坡)总裁,2001年公司在新加坡上市,2004年以每股1.52新元收购新加坡国家石油公司(SFC)20.6%股权。这是关于他的商业神话。
  “如今中航油已是新加坡第四大上市企业。”陈对中航油今天的成绩喜不自禁,他还在密切跟踪这家公司的一切。而中航油对他的关注却并不领情。2011年,中航油举行隆重的上市十周年庆典,作为当年开疆裂土的元老,陈未被邀请,他之前的功劳也未被提及。
  不过,在吴虹看来,没有任何背景,靠读书改变命运的农村孩子陈九霖,断不会因为一次牢狱之灾和备受冷落的处境而放弃梦想。他太了解这个朋友了。陈出身贫苦家庭。1977年高考恢复后,吴、陈二人结束了英语代课老师的工作,结伴复读参加高考。农村书籍有限,有文化的人也少,无人指点的困扰让两人频频陷入绝望。但1981年,年长陈两岁的吴虹考取了湖北大学外语系;次年,比吴更刻苦的陈考入了北京大学东语系。
  据吴虹观察,陈对央企和石油行业的迷恋是出于他浓烈的济世情怀。从政曾是他的理想,在这个理想无法实现时,他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大型央企和与国计民生紧密相关的大行业—石油。
  事实确如吴虹所言,陈不仅没有放弃梦想,而且已经为实现梦想做足了准备。
  2009年出狱后,他为自己做了“三年三件事”规划,其中两件是:恢复公职、拿博士学位,如今,规划均已基本实现。
  拿博士学位对他最简单。2012年1月,他就获得了清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2011年,他还获得了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上市公司独立董事任职资格证。
  但2010年他刚到葛洲坝履职时,履职的合法性问题曾引起争议。他的博士生导师马俊驹曾为他说话:一是根据主权原则,新加坡法院对陈在新加坡工作失误的判决,“并不必然在中国直接产生效力”,陈复出没有违反中国《公司法》和《企业国有资产法》;二是陈并无犯罪动机,投资失败是工作失误,不能构成犯罪。
  独立董事资格证的获得,在很多人看来,一是对新加坡法律对其判罚的一记反击,二是对国内曾争议像他这样吃过罚牌的人是否能到国有企业或上市公司出任高管的回答。
  “你还有可能重回能源领域吗?”记者问。
  陈九霖不愿回答。“这得看组织是否愿意安排他吧!”吴虹说。他把球抛给了“组织”。客观而论,出事前,他积累的人脉资源不敢说上达天听,但至少也能让组织听到他想回归能源行业的愿望。他在政界还是吃得开的,每次到地方出差,地方领导都会亲自为他接风摆宴,他也常被政界朋友邀请去讲投资和资本运作。   众所周知,他为梦想付出了代价—牢狱之灾、33.5万新元的罚款、丧失挥洒激情的平台。不只如此,最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家人因他入狱而导致的精神创伤。临出狱时,新加坡的监狱长对陈说:“赶紧回家吧,你的祖国和家人肯定备好了红地毯迎接你。”急切归家后,迎接他的家人准备的不是红地毯,反而在等待他的心灵抚慰:妻子已患重度抑郁症,幼子又面对巨大的学业压力,患糖尿病的父亲每天还要打两支针……他反倒成了全家的安慰者。
  天下最痛苦的事或许是结果难料,但对陈九霖来说,尽一切力量弥补对家人的亏欠似乎可能让这种痛苦得以缓解。下班后,他会婉拒应酬,回家做饭,陪儿子学习,和妻子聊天。2012年夏天回家看望老父亲时,“把父亲接到山上住了一段时间,老人很高兴。就是不答应来北京住”。
  他改变了这个家庭。儿子2012年秋天留学加拿大时,选择了商业和社会心理学专业。细心的陈九霖还发现,儿子变得喜欢穿黑色等深色系衣服,“他性格过早沉稳下来了。”
  妻子的抑郁症已见好,但他还是不放心,大多数时间他都陪着她,“若是周末出差,我都带着她一起。”对于家人,陈使尽浑身解数,“但肯定还有不到位的情况”。
  陈九霖拯救家人,Mary拯救陈九霖。
  吴虹也没想到,出狱后的陈那么喜欢狗。“狗的忠诚,或许是他的一个精神寄托吧。”出差、周末爬山、晨起跑步,Mary都陪伴在他左右。
  在狱中读了6遍《圣经》的陈九霖,牢牢记得这句话:“人在最小的事上忠心,在大事上也忠心;在最小的事上不义,在大事上也不义。”失势后的陈曾一度遭到下属的背弃,但Mary给了他从人间朋友身上难寻的忠心。
  彼时他不仅读《圣经》,还读《金刚经》、《古兰经》、《道德经》、《论语》等等。他说,这些经典提高了他的思想境界。如今,他悟到人生有三层境界:境界不高的人活在昨天;境界高的人活在今天;而境界最高的人为了理想活在明天,上帝即是。
  他选择活在明天。他提到Mary的生存智慧:遇到大狗会躲在主人背后狂吠甚至冲出去撕咬,对方反扑时,又会向主人寻求保护。“借势而为、适时进退、拿得起放得下,生存要求你懂得借力作为和审时度势,要求你于舍得之间泰然、洒脱。”陈九霖在《人可以向狗学习》中如此总结。
  他告诫自己,阚治东、龚家龙、孙宏斌等企业家,韩国总统金大中、南非总统曼德拉等政治家,同样经历过牢狱之灾,但最终还是站起来成就了一番事业。
  为了梦想,他愿意像狗一样活着。
  “如果组织不给你机会呢?”
  他还是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不论今后在什么平台,都不会放弃在能源和资本运作上的积累。但吴虹对他出狱后一段短暂经历的透露或许能间接回答这个问题。
  入狱前,陈回老家给母亲上坟。吴虹拍着陈的肩膀说:“兄弟,不管法院怎么判,哪怕是坐牢,我也会去看你。”
  “好!”陈九霖应了一声。
  果然,2006年3月21日,陈被判了四年零三个月。
  陈服刑期间,吴虹正忙于创业。2009年的一天,他忽然接到陈的电话:“我在山东。”
  “啊!这么快就出来啦!”吴虹没料到陈在监狱表现良好,不到三年就重获自由。
  “你说来看我,结果连封信都没写给我!”陈似在怪罪这个老友。吴虹赶到山东,向陈谢罪。当时陈正在山东中慧集团任董事长,这段经历,陈从来没向人提及,对于媒体追问的2009年出狱后做什么,他一直都说在家休息,或者帮朋友做点事。这个朋友就是中慧集团创始人张唐之。张在新加坡读MBA时认识了同学陈九霖,还去探望过狱中的陈。擅长资本运作的陈帮助中慧做战略规划,当时还差点推动集团上市。
  如此看来,陈如果等不来组织的召唤,是否会走进民营企业?
  吴虹给陈九霖贴了个新标签:励志哥。年过五旬的陈如今还激情洋溢,每天锻炼身体,他还跟吴豪气地讲,要活到100岁,工作到80岁。
  陈的乐观为他带来了新朋友。
  丝绸之路控股集团董事长凌兰芳一直关注着素未谋面的陈九霖。2012年7月在伊春的一次活动上,他才和陈认识。彼时,他望着一棵遭雷劈卸去树皮仍直指苍穹的红松,赞其“树坚强”,并对陈说:“你就是它。”
  年轻时为了梦想也曾屡屡受挫的凌兰芳,因挽救了濒临破产的国营丝绸老厂,保住下岗工人饭碗,被称为“4050部队”首长。凌兰芳因与陈九霖有在国企打拼的共有经历,加之两人对当下政商关系、时局、企业经营等所见略同,他把陈看作是真正的企业家,因为陈“经受过风浪,怀揣济世抱负,能驾驭局面,又懂生存智慧”。凌说:“我深信陈九霖会创出另一番天地。”
  与陈九霖对话时,我脑子里不断漂浮着盛宣怀的影子。但洋务运动早成旧事,陈九霖可能让盛宣怀附体吗?
  时代已经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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