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鸿儒姚奠中先生的贵阳情怀|鸿儒

  1945年,国立贵阳师范学院因国文系主任谢六逸去世,院长齐泮林特地跑到陪都重庆招聘教师。当时全国只有8所国立师范学院,按现在的说法都是重点大学。据1991年编辑出版的校史记载:当时“尽可能地增聘教授,使一些驰名全国的学者荟萃于此”。8月,姚老应聘为贵阳师院国文系副教授。
  标题中的“鸿儒”二字,系出自周汝昌老先生“姚奠中先生身为鸿儒,而通于艺者亦造上乘”句。确如其言。姚老治学不拘于一隅,其研究成果融通经史子集。在艺术创作上,诗、书、画、印被誉为“四绝”。他不单是 “游于艺”,而是专擅。尤其是书法,古朴沉雄,儒雅大气,自成一家。2009年12月荣获中国书法最高奖兰亭“终身成就奖”。这一奖项目前共评选三届,获奖10人,均是功力深厚、声望卓著的大家。有论者称:姚老的书法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它的技巧是人们可以努力达到的,而其中基之于学问的深邃内涵,则是当代众多书法家难以企及的。
  姚老本名豫泰,别署丁中、刈草、樗庐,字奠中, 1913年夏历五月二十一日生于山西省稷山县稷峰镇南阳村,明年恰是先生百岁华诞。老先生一生辗转了大半个中国,在苏、皖、渝、黔、滇等地多所院校任教,而贵阳则是他除故乡以外,待的时间最久的一个城市:在这里恋爱、结婚、生子。
  先曾祖父汤炳正(景麟)先生与姚老同为章太炎先生晩年的入室弟子,二人“学海同游,情同手足”(姚老语)。
  1936年6月14日,太炎先生病逝于苏州府邸,他晚年所指导的7名研究生,其中4人被“章氏国学讲习会预备班”聘为主讲:姚奠中讲“文学史”,金德建讲“学术文”,孙立本讲“作文”,汤炳正讲“小学”,从此开始了他们的教学生涯。姚老的毕业论文是《魏晋玄学与老庄》,又在《制言》杂志发表《臧琳五帝本纪书说正》,这两篇文章是先生治学之始,一史一子,反映出他的通博。
  我父亲曾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说:“在章太炎先生的弟子中,关心时世、疾恶如仇、敢于为民请命者,前期的代表人物是鲁迅,而后期的代表人物则是姚老。”老先生身上确有师尊的遗风。他既有高深的国学素养,又有很强的社会责任感与文化使命感。正如刘毓庆在《我所了解的姚奠中先生》中说:“他的身上,我们看不到学究气,而是正气与书生气。所谓正气,就是堂堂正正、不畏俱于邪恶势力的凛然之气;所谓书生气,就是读书人的单纯与热情。正气与书生气的结合就是‘血性’,这便是先生学行的一大特点。他有章太炎先生的传统,不肯冷眼旁观时势,国家的前途与民族的命运,始终横于胸中。”1937年抗战军兴,姚老和同门柏耐冬等在安徽泗县组织抗日义军,其《泗县感怀》曰:“儒生流落依戎马,故国飘摇风雨间。一片丹心伤碧水,两行红泪哭青山。梦中沉痛诗和血,觉后凄凉月满圜。志士英雄应即作,从头重整旧江关。”表现了他的悲壮之情和从军决心。一年后,他又在安徽柏浦创办“菿汉国学讲习班”,所以取名“菿汉”,实为纪念恩师。太炎先生的别号有“菿汉”,并有多种论著是以“菿汉”命名的,如《菿汉微言》,世人也尊称他为“菿汉大师”。
  姚老创办“国学讲习班”,是为实践自己教育救国的理念,故手拟教条十则:“以正己为本,以从义为怀,以博学为知,以勇决为行,以用世为归”;“不苛于人,不阿于党,不囿于陋,不馁于势,不淫于华。”希望和青年学子共同遵行。这些“教条”就是在眼下看也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有些人或许会想,怕只有圣人才能做到这一切,但姚老真的是做到了,并且在风风雨雨、多灾多难的70多年里始终如此。如抗战时,曾把原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时任安徽省教育厅长的方治从自己的教室里赶走。大别山失守,曾当面指责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说:“你们的《五路军军歌》我还会唱,‘不失国家一寸土地’,可现在怎么样?”使前来安抚大家情绪的李宗仁感到“难堪得很”。在安徽师专任教时,曾为抗议国民党安徽省主席李品仙侮辱教师,发起集体辞职,酿成全省罢课风潮。
  1945年,国立贵阳师范学院因国文系主任谢六逸去世,院长齐泮林特地跑到陪都重庆招聘教师。当时全国只有8所国立师范学院,按现在的说法都是重点大学。据1991年编辑出版的校史记载:当时“尽可能地增聘教授,使一些驰名全国的学者荟萃于此。”8月,姚老应聘为贵阳师院国文系副教授,王驾吾(焕镳)先生由浙江大学应聘继任为国文系主任。我的曾祖父经姚老介绍,于次年从南充到贵阳师院任副教授。在贵阳,姚老撰写并发表了《论治诸子》、《屈原其人其赋》等重要论文,这些论述至今读来仍具有重要学术意义。如后者是针对孙次舟、闻一多有关屈原是“文学弄臣”或“家内奴隶”以及朱东润否定屈原的著作权而立论的。姚老的名山之作《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学史》和《庄子通义》等书,也是先作为教材在贵阳师院印制的。在师院期间,他“常为人书、画、治印。” 还受齐院长之托撰联挽任可澄先生,其词云:“薪尽火传,寓诸无竟(庄子);功遂身退,死而不亡”(老子)。任先生黔中很得人望也。
  1947年前后,贵阳师范学院曾先后发生了两起驱逐新任院长的风潮。姚老是学院教授会的负责人之一,积极支持学生“不要政客,要学者”的护校行动。前者驱逐成功了,而后者却在军统特务护卫下进院上任,风潮被武装镇压。教授会5个负责人,除一人妥协外,其余4人都被院长解聘。姚老去了云南大学,他在活剥唐诗《寄恨》一诗中记述了此事:“翻手为云覆手雨,是非颠倒无其数。君不见:无耻之徒真无耻,机关枪下长学府!”到了1948年夏天,师院的学生用合法手段,把那位滥用公款、大肆雇用保镖的院长告上法庭,送进监狱。之后,教育部任命武汉大学数学系教授肖文灿博士(贵州赤水人)为院长,学院上下都欢迎出去的老师回来任教。姚老也从昆明回到贵阳,升为国文系教授,不久又任系主任,当时他不过35岁,是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和系主任。当时在重庆的熊十力、梁漱溟看到姚老的文章及书法作品后,很是欣赏,托章门李源澄派人到贵阳赠姚《新惟识论》与行书条幅。
  夜读《姚奠中讲习文集(2)》,发现“课余随笔(1945-1948)记的全是贵阳事。如三十条:“国学会于河滨堂,开诗歌夜会。首杨某讲《新诗与旧诗》,无论文不对题,即其本身亦谬误百出。余以三语评之:一曰观念不清。诗歌源于初民,无人可以否认。有主张有文字始有文学者,与上语本无冲突。其关键在于学字,彼竟不知也。二曰常识不足。彼于古代歌谣,举《击壤》、《麦秀》《五子之歌》为最可信。既不知《击壤》之可信程度,不及‘明、良、起、喜’;又竟不知《尚书》五子之歌之伪,早为定论。且一本为‘五子之观’即‘武观’也。三曰引证不当。彼于说明中用诗特点之一为应用时,引孔子‘诵诗三百’‘不学诗’‘诗可以兴’等三节,竟不知此三节,乃说明尔时读《诗经》之用,与诗歌本身之求应用迥殊,亦竟不知引《诗叙》‘风,风也,教也’等句为较佳也。其陋妄可笑不一而足。下周将应国学会请作学术讲演一次。本拟题为《论古今中外》,今则决定为《诗歌的生命与新旧诗的合一》。”简直是篇精彩的微型小论文。此条至少说明:一是贵阳师范学院斯时的学术氛围很浓厚;二是业内也不是谁都有水准的;三是姚老敢于直言的精神。另,第九十条则是关于先曾祖父的:“景麟,由南充寄所著《语源研究》第六篇来,中多前人未发之论。如:以文字不本于语音论。直尽反清乾、嘉以来诸儒之说。其见至为卓特。容当细读之。”此条为原始材料,目前出的《汤炳正传》失收。
  1949年11月贵阳解放,姚老积极带领中文系师生参加各项运动。1950年省文教部组织高校教师政治学习委员会,他被指定为师院主任。学院组织文工团,他被任命为副团长。学院成立工会组织,他被选为师院教育工会副主席。1950年贵州省文联筹委会成立,他担任筹备委员。1951年2月,他奉调贵州大学中文系任教授,兼文学院秘书,主持中文系和外文系的教改工作,出版了学术专刊,并内定为文学院长。1951年8月,他应山西大学之邀,返回故里就任该校中文系教授。
  (作者系民国时期国立贵阳师范学院教授、国立贵州大学教援汤炳正之曾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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