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张居正的两本观点对立的史著】万历首辅张居正

  两本有关张居正的史著几乎同时面世:一本是郦波在央视“百家讲坛”讲述的史传《风雨张居正》(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另一本是郭宝平撰写的史评《当权不过如此:张居正的权力生涯》(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经过仔细品读和反复思考,我觉得两书的共同特点是通俗易懂,可读性强,但也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分歧乃至对立。
  历史定位的差异
  张居正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没有一个准确的历史定位。到“文革”时期“评法批儒”,张居正被授以政治家和改革家的头衔。改革开放后,十所高校编写的《中国古代史》教材正式把张居正定位为与商鞅、王安石并驾齐驱的改革家,由此成为主流观点。郦著进而把张居正定位为超过王安石的“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改革家”。该书从吏治、考成、国防、驭将、清丈、条鞭、整顿驿递等方面加以肯定和颂美,认为张居正“是中国封建历史上唯一一次彻头彻尾的成功的改革家”,“明朝276年的历史,这尾巴上的76年都是靠张居正一人之力才赖以延续的”。而“王安石变法却是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的”,“宋代之所以灭亡,根源都在于王安石那场失败的改革”。张居正是超过王安石的真正改革家。
  与郦著不同,郭著认为张居正是整顿派。张居正“施政基本上是以整顿为基调的。他的立足点不是改革,而是整饬纪律,恢复祖制的活力”。该书对改革和整顿作了严格的区分:改革是制度的创新,整顿是祖制的恢复。由此肯定王安石变法是突破祖制、创制新法的真正改革;而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的诸多内容,都是祖制的恢复和整顿,“不应列入改革范畴”。有的连整顿也说不上,如禁讲学、毁书院,则是“对时代潮流的反动”。唯一有新意的是考成法和条鞭法。考成法扩张和强化了阁权,“提高了行政管理的效率”,但消除了科官“对政府的监察职能”,破坏了祖制“小大相维”的制衡原则,“这是政治上的倒退”。一条鞭法“不是张居正的发明”,在张居正还是五岁孩童的时候,就由桂萼创始并由傅汉臣等人推行了。在隆庆、万历时,一些地方官员如庞尚鹏、王宗沐、刘光济、海瑞等多人在所辖地区以至全省范围内的推行,一条鞭法渐次盛行。但是张居正在执政后的七八年间,一直持犹豫、摇摆甚至压制的态度,万历九年(1581)方才明令全国推广,十年(1582)张居正死后,直到明末仍在持续推广。清丈田土同推行条鞭基本上是同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而且两项措施的作用也是有限的。由此可见,张居正只有推广之劳,并无创始之功,所以不能称为改革家。
  明史专家毛佩琦认为:“张居正是明朝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却够不上一位改革家。”因为他“没有制定具有变革意义的新法”,“只是对旧制度修修补补,使其得到加固,延缓了它的寿命”。(《张居正改革,一个神话:为张居正正名》,《晋阳学刊》2010年第4期)台湾学者柏杨早就指出:推行万历新政的张居正,“他没有公孙鞅当时的背景,和王安石所具有的道德声望,更没有触及社会经济以及政治制度不合理的核心,他不过像一个只锯箭杆的外科医生一样,只对外在的已废弛了的纪律加以整饬”。(《中国人史纲》中册,同心出版社,2005年,P100)。在当前张居正的一片颂扬声中,这些观点无疑是引人深思的一副清醒剂。
  高拱评价之分歧
  大凡有关张居正的研究,无不涉及前任首辅高拱,两书也不例外。郦著提出高拱“虽然做了不少事,但因为个人的眼光问题,他做的事基本上都是‘就事做事’,在制度上的变革力度并不大”。他“往往是拆东墙补西墙,许多方面都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因此,该书三处提到高拱留给张居正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他罢职之时,“国库空虚到了极点,户部连国家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每年财政赤字就有200万两到300万两”。隆庆后期的俺答封贡,“方案的提出、步骤的细化、问题的解决思路,无一不出自张居正的手笔”。“张居正是策划者,高拱是支持者”,高的功劳“不宜过分夸大”。这是郦著对高拱的总体评价。
  而郭著不同,认为“高拱的人品操守、胆识才干、改革意识,都是张居正所不及的”。在他执政的两年半里,创行了吏治、司法、军制、边防、水利、漕运、海运等全方位的改革。他不仅有《除八弊疏》的施政纲领,而且还打破了禁海政策,造船只,开海运,“实行对外贸易”。高拱“特别重视发展工商业”:“亲自到市场调查研究”,“了解实情”。他还大力支持和推行丈田均粮和一条鞭法的赋役制度改革。而张居正执政的十年,“并没有完全继承高拱的改革方向”。特别是他“对高拱的开海运、开放对外贸易主张暗自抵制”,重新恢复海禁,推行闭关锁国的基本国策。郭著的评价是“高拱是政治家、思想家和改革家,张居正是官僚、政客,实用的保守主义者”,“高拱是真正的改革派、而张居正基本上属于整顿派”。至于改革的效果,以经济改革为例,高拱罢官前的隆庆五年(1571),太仓银库岁入310万两,岁出320万两,岁亏只有10万两,比隆庆元年至四年(1567-1570)平均岁亏206.6万两,减少了196.6万两(参见樊树志《万历传》,人民出版社,1993年,P118)。这就为张居正执政时期国库盈余奠定良好基础。张执政后继承了高拱的与俺答维和的局面,有其功劳和贡献。“但是,他享受的和平‘红利’,超过了他的贡献”。张居正接手的不是一个“烂摊子”,而是“坐享了高拱遗下的和平‘红利’”。
  所持价值观的差别
  历史研究不能为研究而研究,总要有个目的,服务于现实。郦著提出:从万历新政的全局来看,“张居正的整体思路,是以推行清丈田亩和推行一条鞭法的经济改革为中心的,另外再以稳定北部边防和施行考成法为两个基本点”。众所周知,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曾提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基本路线。显然,这是牵强附会,是为严谨的学者所不取的。
  与郦著不同,郭著的价值分析更贴近现实、贴近生活。全书把张居正作为人治典型,对其专制独裁政治进行了猛烈抨击。张居正迷信、崇拜、滥用权力,精谙牌理却不按牌理出牌,“玩上司兼好友于股掌中”,一举夺得首辅大权,登上了权力巅峰,“连皇帝也敬他三分怕他七分”。他执政十年所发生的诸多政治事件,都是他一人说了算,把人治推向了巅峰。郭著提出:“在人治官场,专制社会,权力、地位与其所受的监督程度成反比。权力越大,地位越高,受到的硬约束、刚性监督越少。”刘台曾指控张居正以权谋私、钳制言路、排斥异己、擅权专断,上台不几年,老家富甲全楚,府邸建得豪华无比,揭露他“贪污受贿,不在文臣,而在武将;不在中央,而在边防”。该书认为“掌握不受监督、无所不能的权力”,必然陷入权力的误区,即“不受监督的权力必然腐败”。郭著对张居正执掌绝对权力,实行专制政治的深刻批判,具有现实意义。   秉持历史观的对峙
  郦著崇尚英雄史观,把张居正作为理想化的英雄化身来歌颂和拔高的,将其塑造成“高大全”、“伟光正”的英雄偶像和精神标杆。为了塑造英雄:一是公然宣扬英雄创造历史,认为晚明社会60多年的历史“都是靠张居正一人之力才赖以延续的”。其实,张居正最后十年的所作所为恰恰加速了明朝灭亡的到来。历史事实恰恰相反,正是张居正推行万历新政中对荒政、边政、党争和海禁等几个方面存在有大的失误(参见南炳文《“盛世”下的潜藏危机:张居正改革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导致了明朝灭亡的加速到来,明亡的直接原因是荒政引起的饥民起义和对女真族政策的失误。二是否定历史事实,否定张居正勾结冯保驱逐高拱,否定在王大臣案中张居正谋划陷害高拱的阴谋,等等。三是编造历史,如张居正曾参与徐阶推倒严嵩的“政治大决战”,并起“领导作用”;编造高、张曾在“香山盟誓”;精心描绘高、殷(士儋)“两宰相打架事件”;大讲徐瑛(徐阶之子)霸占赵小兰,使其家破人亡的京戏虚构故事。四是对张居正失律失德失误,加以辩护。另外,郦著硬伤迭见,漏洞百出,说明作者对明朝制度缺乏整体把握,对相关人物缺乏基本了解。总之,该书是一本张扬美化英雄主义的作品。
  与英雄史观相反,郭著坚持草根史观,正如该书封面所载要“将草根历史观进行到底”。草根史观就是平民史观。这种史观的核心理论是,草根平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历史的主体;民意是解释历史的基础,民利是评价历史的价值标尺。这种历史观的特点是由下而上地来研究历史人物,因此总是坚持实事求是、一分为二的,既不肯定一切,也不否定一切,至于肯定多少和否定多少,那是由历史人物的活动对社会发展的作用所决定的。郭著从草根史观出发,在掌握大量可靠史料的基础上,从历史与政治相结合的视角,对张居正的权力生涯、功过是非进行了多侧面、多层次、全方位的麻辣剖析和精当评述。该书并没有否定张居正的事功,认为他是历史上最成功的读书人,从一个出身低微的寒门之后,跃上国家权力巅峰,并“以个人的手腕和力量推动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确实很不容易”;张居正有能力,很勤政,“他以富国强兵为职志,对国家有相当贡献”。但是,他在取得重大成就的过程中,也做了不少“别人不敢干的坏事”。张居正“独掌中枢后,又专权独断,骄盈自用,顺昌逆亡,集中体现了人治官场高官显贵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分裂人格,集高尚与卑鄙于一身”:“一边高喊反腐倡廉,一边却大肆收受贿赂;一边高喊节俭,一边却奢靡无度;一边高喊节操,一边却忘情于美女裙钗间——他对一切敢于挑战其权威者都无情打击,但自己身后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郭著揭开了张居正权力生涯的历史真相,不是为了要贬低他,而是为了要揭示崇尚公平、正义的草根史观。
  在当今颂扬张居正的热潮中,郭著以不同声音、对立观点面世,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只有不同甚至对立观点的出现,才能凸显历史人物的真实面貌,也才能将历史研究引向深入。
  (本文编辑 李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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