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潮8弄:不止于旧区改造

赵琦

随着城市生活、生产方式的变迁,曾经的生活、生产空间往往不再能够满足新的城市活动的需求,但这些旧空间却因为承载了尚未断代的城市记忆,而拥有一种联结过去与现在,甚至与未来的慰藉功能。是的,本质上就是一种慰藉,人们需要保有“我们从哪里来”的记忆,方能厘清“我们将往哪里去”的疑惑。

在旧居住空间的范畴,魔都标志性的石库门里弄已经变身为稀缺的空间体验对象。稀缺不仅是因为城市更新过程中不断推进的大面积拆除,更是因为这些空间不可能被以原有的方式再造,也不太可能继续承载原来的功能。对于市民来说,旧空间可以协助进行自我身份的确认,哪怕并没有实际住过里弄,里弄作为集体居住记忆的权威性已经不容打破;
对游客来说,光鲜亮丽的宏大城市景观,越来越不能满足深度旅行和城市探索的需求,而里弄空间的实地体验却能回应其对本地生活的想象。

因地位位置、保存状况等等不同的背景,不同石库门里弄的命运迥异,毕竟市中心寸土寸金,若不具有更大的空间价值预期,不免遭遇拆除的结局。拥有多幢优秀历史保护建筑、多条完整里弄,修缮一新的“今潮8弄”具有稀缺又独特的空间形态,在四川北路海宁路口形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城市更新锚点。

空间不能是空的,需要被赋予新的功能,这是旧空间本身获得新存在感的途径,也是城市对旧空间的诉求。艺术能够提升城市空间的价值,小到一个街区,如愚园路1088弄的“粟上海社区美术馆”,大到城市尺度的空间,如蔡国强在黄浦江上燃起的“九级浪”。艺术活动带来的看似隐形的价值,最后都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收益,其中一部分表现为市民和游客获得的空间新体验,另一部分则是区域甚至城市竞争力的提高。当然,即便仅仅从艺术品买卖的基本逻辑来看,买家和卖家也依然存在,只是交易主体和过程更加复杂了而已。

“今潮8弄”由8条弄堂内的60幢石库门房屋,以及8栋包括公益坊、颍川寄庐、扆虹园在内的历史保护建筑和新增建筑组成。保护性修缮后的独栋老建筑和里弄空间的错落组合,在市中心区域并不多见,也注定了此处拥有作为艺术活动发生地的巨大潜力。于是自然就有了“无边界青年创想中心”— 一个由“今潮8弄”和“粟上海”联合发起的艺术行动组织,试图为艺术家提供独特的场所,旨在打破艺术的边界,让更多人可以参与其中。

石库门里弄空间和艺术联姻,在21世纪初期的“田子坊”曾经大放异彩。居民和艺术家、文创店主、游客在同一个空间里互为背景,上海的本土性和国际化在保存完好的里弄空间中纽结在一起,形成了不可思议的空间景观。然而,当居民出租自家房屋用于商业用途的合法性被确立之后,各自为政的逐利弊端开始显现,商业迅速低端化,艺术氛围亦不再浓郁。“今潮8弄”的运作模式和新天地类似,由房地产开发商统一经营管理,不同的是,新天地是再造的,这里的房屋经过了保护性修缮而更具原汁与原味。

开幕展览“城市奇遇”汇集了20余位中外艺术家,将新的艺术和创意引入旧的石库门里弄空间,碰撞出别致的火花。这些艺术作品充分利用了旧空间的各种室内、室外、立面、高差、层次等特点,将艺术整体性地嵌入了整个街区。城市森林、烟花迷宫、折叠未来三大主题相互穿插,面向过去也面向未来,内容带着艺术与城市对话的思考,形式则非常亲民、时尚,不由让人觉得关于里弄空间相对静止的记忆,被掀起了新的波澜。历史保护不是守着旧物缅怀,而是将旧与新有机融合,使旧空间能够在新时代承载起新的城市记忆。

“今潮8弄”自开幕以来,因其浓厚的艺术氛围成为魔都热门打卡点。市民和游客纷至沓来,在这些艺术作品面前亦流连亦思索,试图去理解当代艺术所传递的某些共通的人类经验。而石库门里弄作为很特别的空间背景,对策展人的策划和艺术家的创作而言也是崭新的挑战。环境提出的对话需求,改变了作品本身的形式和内涵。

不同空间以不同方式在艺术和受众之间制造联结。美术馆作为历史悠久的艺术空间,通过高冷“白盒子”所制造的“距离感”来凸显艺术的吸引力,受众往往抱着“仰视”的心绪去参观,美经由距离而产生。随着艺术在社会生活中运作方式的复杂化,艺术品的买家已经不限于收藏者,艺术消费行为也不再只是买和卖显性、简单的双向关系;
在当下,艺术以空间消费为载体,通过隐性、复杂的多向交互链条实现多赢的结果。艺术试图谋求更多样化的承载空间,去完成与受众之间的互动,毕竟它的重要使命是与人相遇,并触发人们对生命深度的感知和思考。城市公共空间作为更大的舞台,成为艺术从美术馆“外溢”出来的一个空间选项。

尽管包含“公共”二字,城市公共空间但并不必然具有“公共性”。恰恰相反,这些空间正往越来越失去“公共性”的方向发展,表现之一就是空间的商品化。最极端的例子是谷歌街景,谷歌从2007年开始推出该项服务,一方面用在交通工具顶端安装摄像头的方式,把全球几千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拍摄下来,另一方面也欢迎用户拍摄和上传照片,从而形成了一个开放式的庞大街景数据库。这个数据库不仅成为谷歌地图领先于其他地图服务的核心竞争力,还能够为其他依靠“定位”提供服务的软件运营商输出强大的技术支持。背后的逻辑是,谷歌将不属于任何个人的城市公共空间资源—街景及其背后的位置信息—转化为了商业价值。作为普通市民,对空间“商品化”最明显的感受大约是广告的无孔不入,地铁站、楼宇电梯、出租车后窗,一切可以被“看到”的地方都有广告的身影。

在城市管理中,地块的开发和更新是围绕土地使用权的归属主体而进行的。住宅小区显然由开发商管理,而公园、绿地、滨水等公共空间,显然是由市政相关部门进行管理的。有一些空间的属性却并不是那么明显,尤其是拥有城市记忆和看似“公共”的地点,比如旧里弄、老工业厂房等等。在实际的城市更新过程中,这些地方往往是打包在整个地块中,被一同委托给开发商进行整体性开发和管理的。尽管在这种模式下,空间的消费品属性显而易见,但市民常常还是抱有期待,在内心深处并不希望看到昔日居住的里弄、工作的厂房,今天完全变成了(很可能是高端的)消费场所。

幸运的是,市民的需求和空间价值的提升并不存在必然矛盾,可以通过合理的设计和经营,在空间产品提供者与体验者之间实现良性互动,甚至有机会将“公共性”在一定程度上还给“商品化”的城市空间—尽管这些空间的使用权归属于开放商,但因为其特殊的性质而不应当被完全排除在城市公共空间的范畴之外。

有效途径之一就是艺术。一提到空间的“公共性”,最容易联想到的是古希腊的公民广场,这些广场的公共性是由市民的行动所确定的,在这里召开公民大会、形成政治决议。公共空间的本质不是地点,而是行动,人的行动赋予城市空间以“公共性”。时间来到当代中国城市,需要在新的历史背景下去理解公共性,去理解人的行动。艺术所能够创造的“公共性”,更多的是一种宏观意义上对城市问题乃至全人类问题的共识之构建与交流,这依然属于公共事务的领域,依然关系到人们要以何种方式共存;
“行动”则不那么直接了,更多地表现为艺术对人们的行为潜移默化的影响。

以“今潮8弄”的开幕展览“城市奇遇”为例,20多件艺术品所反映出来的公共意识具有多层面的丰富内容。安东·西比克的《大象喷泉》使用现代简约、漫画型的大象,向古老的传统致敬,传递水资源循环利用的环保理念。宫岛达男的《时间瀑布》则延续了其使用数字诠释生命轮回的理念,将永恒与短暂的沉思置入旧的居住空间中,衍生出新的时空内涵。也有一些作品与场域紧密结合,如绘造社《彩旗下的弄》以及马良《上海最后一个骑士》,用艺术的手法再现了对里弄生活的追忆和反思。这些作品基于现实,面向过去也面向未来,在赋予商业街区艺术氛围的同时,一定程度也符合市民对历史空间应当保有“公共性”的某些期盼。

人的塑造与空间密不可分,城市是否能够塑造更好的人,同城市公共空间的合理使用有密切的关联。艺术具有重塑城市空间公共性的功能,并且有机会与大势不可挡的空间“商品化”趋势协调运作,政府、开发商、艺术家、市民等主体的参与缺一不可。良性的互动创造良性的空间,进而帮助城市实现让生活更美好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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