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奈作品《阳台》与《午餐》

编辑=关月

马奈从未停止过学习,他不断地尝试新方法与新技术,这是他在事业上的秘密武器。他曾对德加说:“在我们生活的日子里,在我们之间不断地竞争中,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武器可以选择。”你可能觉得当时的公众对于马奈这种古怪的、异于常人的画风已经习以为常。但是每当他完成一件新作,仍会给人们带来震惊,好的时候会引起争论,坏的时候则直接导致对于艺术家本人的讥讽与侮辱。尽管知道这场战争不可避免,马奈也从不希望参与其中。他也有想要放弃、想只为市场作画的时候。在一封标明1868 年给拉图尔的信中,马奈写道,连他的朋友都不再寄希望于看到他的成功了。他说他得到了教训,觉得自己被攻击得够久了,如今他想要的是能挣点钱。然而,在1868 年,世博会结束后的那年,他又在新绘画的发展之路上前进了一步。在1869 年的沙龙上,他有两件作品参展:《阳台》与《午餐》(或称《画室里的午餐》)。

第一眼看上去,《阳台》这幅画与戈雅的《阳台上的玛哈》有着明显的关联。马奈已经在观众中形成了在绘画上向西班牙取经的印象。据当代人说,马奈这幅作品的灵感产生于1865 年,他从西班牙旅行归来的时候。1868 年,当他看到滨海布洛涅阳台上度假的人们,便又重拾起了这一灵感。回到巴黎后,他让朋友在盖特街的画室为他摆出阳台上的那种姿态。马奈想以此再次实现自己在《草地上的午餐》中的构想。“我想再做一次那样的实践,这次是在户外,正如你们所看到的。”他将戈雅的母题带到了19 世纪中期的巴黎。在马奈那里,优雅的人物形象失去了他们浪漫的华贵外表,取而代之的是日常生活的气息——即便是巴黎上流社会的生活。在这件作品中,马奈并没有采用《草地上的午餐》中的外光派技法。他将笔下的人物形象置于巴黎当代的语境之中。再一次地,如《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一样,这件作品没有主题,也没有可供讲述的故事。观者们都已习惯通过绘画看到一段文学故事,于是便质问马奈:这些巴黎市民是要到阳台上观看林阴大道的狂欢吗?就算像卡斯塔涅(Castagnary)那样的批评家,因为看惯了库尔贝的现实主义,也表达出这样的观点:“我看到了阳台上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更年轻一点。那么她们是姐妹吗?还是母女?我无从得知。而她们有一个是坐着的,好像专心看着街景;
另一个则戴上了手套,好像准备要外出。这种自相矛盾的姿态真让我搞不懂。”由于这种视觉上的悖论,马奈的同代人都认为,这种对于叙事性的缺乏,增添了其作品的神秘感。绘画可以单纯表现绘画性而不被文学束缚的观点(正如马奈在《吹笛子的人》中所表现的)对于19 世纪的人来说是陌生的。马奈可能是当时持有这一想法的第一人。甚至一个世纪之后,专家学者们仍在追寻《阳台》背后的隐含意义。有位研究者提出一个假说,认为阳台上的每一位人物形象都象征了一个曾对马奈绘画带来启发的国家:坐着手拿扇子的白衣女人象征西班牙;
另一个戴着古怪的小帽子的女人象征日本;
而站在后面的魁梧男子象征荷兰,因为马奈经常去荷兰旅行,而且也临摹过很多荷兰大师,那里同样还是他的妻子苏珊娜的故乡。事实上,马奈是19世纪第一个全凭色彩与光线的感觉来创作作品的人,这也是他能够成为未来印象主义画家们的楷模与心目中的大师的原因。

对页爱德华·马奈《阳台》布面油画 170×125cm 1868-1869 年奥赛美术馆藏

本页爱德华·马奈 《阳台》局部

通过原始的素描稿可以看出,那闭合的百叶窗是阳台人物的背景。但在完成的作品中,百叶窗却只是画面中的一个构成元素,它加重了明暗的对比,并使色调的过渡变得更加柔和。前景的色调被女子白色服装提亮了。而那个男人的出现则在画面投下了阴影,几乎完全遮盖了端着盘子的侍者。

色彩在这幅作品中的应用,远比第一眼看上去更复杂。百叶窗与栏杆的绿色间的对比极为大胆。对于纺织白色的处理,又是那么的细致入微——从偏蓝色的阴影过渡到阳光下粉色与金色的效果。这种色彩的灵动感与跳跃感,跟雷诺阿笔下巴黎市民的服装如出一辙。在马奈的画中,折扇、伞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都在画面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事实上,这些正是色彩大显身手之处。折扇那褐色的细线轮廓、金色高光中的奖章、构成伞的绿色笔触、还有女子脖颈上的丝绒围巾——都是为平衡作品中的冷暖色调而服务的。画中植物的蓝色调,与整个色彩的韵律相和谐,与绿色栏杆的色彩强度对比相互抵消。而马奈在描绘花瓶时的画法,则体现了对于传统的致敬。

最后,让我们来看一看画中的人物。他们都是马奈的朋友,年龄也都在30 岁以下。他们当时还不相信马奈能够成为一位著名画家,他们并不想主动要求马奈为他们作画,甚至还会抱怨当模特摆姿势太累。那个坐着的,有一双深色大眼睛的女子,便是画家莫里索。画面右边站着的是小提琴家范妮·克劳斯(Fanny Claus),她与马奈的妻子苏珊娜是好友。克劳斯嫁给了马奈的一个朋友画家皮埃尔·普林斯(Pierre Plins),且长期与马奈一家保持着联系。后面站着的年轻男子也是位画家——风景画家安托万·古耶梅(Antoine Guillement),印象主义画家们的朋友。那位几乎隐身于阴影中的侍者,长得很像马奈曾以莱昂·利霍夫为模特画过的一位年轻西班牙王室。马奈创造出了他那个时代的绘画新流派:既非古典或带有传统道德价值观的绘画,也不是流行的沙龙肖像,更不是画家朋友的群像。《杜伊勒里花园音乐会》《阳台》,甚至《草地上的午餐》已经使这种描绘当代生活的、画家与其朋友均参与其中的场景绘画得以成形。雷诺阿的创作便是对这一流派的传承,他与马奈都为我们留下了19世纪巴黎生活的众生相。

本页爱德华·马奈 《阳台》局部

《午餐》秉承的也是同样的旨趣。它完成于1868 年夏天的滨海布洛涅,即马奈一家的住处。X 光显示这幅画起初画的是画室窗外的景色。马奈在完成品中省略了这一场景,并用餐桌的空间取而代之。背景在这时变得更暗,在光线的照耀下,画面中内外空间的细节均极富表现力。在作品中,一个年轻男子倚在桌旁思考,观众看不到他的腿,使人感觉他好像随时都要离开房间,从画布中走出。这是马奈第一次将作品与现实结合,指引观众走入他所创造的画作之中。画中人就像是长大成人的莱昂利霍夫。1868 年,利霍夫已经在德加父亲的银行中工作。他总是管马奈和他的妻子苏珊娜叫做“教父”、“教母”,但也如他自己所知,终其一生,利霍夫也没有弄清楚自己究竟是马奈的亲生儿子、养子,还是苏珊娜的小弟弟。这件作品中马奈仆人的出场,为整幅画营造出一种温暖、亲密的氛围,这也成为了后来印象主义的一个主要特征。然而,在马奈的作品中,人们永远无法找到像雷诺阿那样对于转瞬即逝的瞬间的精确把握。正如后来与印象主义画家们关系亲密,马奈在这幅作品中已将抽着烟的莫奈画入其中。马奈在布伦的邻居,画家奥古斯特卢瑟林(Auguste Rousselin)本来是跟马奈一起在卡顿尔画室的学徒,后来便取而代之了。有的人认为背景中端咖啡的女人是马奈的妻子,但她更像一位侍从。她那美丽的灰色服装,与精致的咖啡壶的银色质地交相辉映,再次令人回想起西班牙大师的风格。一件骑士的盔甲扣在了椅子上,闪闪地发出暗银色的光芒,而那张整洁的丝质桌布则反射出珍珠一样的纹理。一株植物生长在陶盆之中,显示出马奈塑造静物的最高水准。

本页爱德华·马奈 《午餐(画室里的午餐)》1868 年 布面油画118.1×154cm慕尼黑新绘画陈列馆藏

静物之美是1869 年沙龙的批评家们对于这幅画的唯一称誉。卡斯塔涅将他的注意力集中于画中这些静物,并为它们的自然主义风格大加赞赏:“看看《午餐》的例子,我看到了剥去一半皮的柠檬、新鲜的牡蛎,和桌上泡好的咖啡。”这些静物确实有很多值得称道的地方。那件陶盆的绘制手法显示了巴黎画家受到日本艺术的影响。那块柠檬、那件陶器、那张桌布、那把水果刀和那瓶酒——所有的一切都经过精心地处理,并被安排得和谐得体。在这一方面,马奈甚至可以匹敌17 世纪荷兰的静物画家,或者善画静物的夏尔丹(Chardin)。在马奈这件作品之前,静物画也早已成为一门独立的画种,马奈还画过桌上盛开的牡丹与瓷瓶中的花束。滨海布洛涅鲜亮的色彩与鲜活的鱼儿释放了他的想象力。《有鱼的静物》(芝加哥艺术协会藏)受到那些马奈所仰慕的大师的启发;
作品以大笔触的色彩自由地铺满了整个画布,使其看上去尚未完成,或干脆就是件素描稿。在《桌上的水果》(巴黎奥赛博物馆藏)与《有柠檬和桃子的静物》(华盛顿国立美术馆藏)中,丝质的桌布、玻璃、金属刀具和暗淡的桃子都使荷兰小画派的大师自惭形秽。这些作品作于1864 年到1866 年,在经历过临摹大师的作品,吸收传统技法的过程之后,这位艺术家的面貌终于成熟,并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绘画之路。

画中还有一处不易被察觉的细节,构成了作品中温暖亲密的气氛:女仆脚边的一只黑猫,从灰色衣服的背景中突显出来。马奈之前也画过动物,比如在《阳台》中,莫里索脚边玩球的小狗,令人回想起戈雅肖像画中小狗的形象。但是这只黑猫成为了马奈的标志,它首次出现在《奥林匹亚》中,极为显眼。马奈用印度墨水在笔记本上画过许多猫,它们都跟《午餐》中的一模一样。1868 年10 月17 日,马奈设计的一幅海报见诸巴黎的街头,并迅速引起了围观。这是马奈为他的朋友尚普夫勒里而做的——为一个小男孩的呼吁,名字叫做《猫:历史、习性,观察与趣事》,其中的插图来自多位艺术家之手,包括德拉克洛瓦和马奈。马奈一如既往地为观看海报的公众画了两只猫:一只黑的、一只白的,在屋顶上弓着后背。在之后的1875 年,马奈又做了一次这样的制图创作,他为艾伦·坡(Edgar Allen Poe)的诗篇《乌鸦》画了插图,这首诗由马奈的另一位朋友马拉美(Stephane Mallame)翻译成法文。这一工作在马奈的有生之年注定不会成功。用马奈传记作者的话来说:“诗篇的长篇累牍、出自在1875 年仍受争议的马奈的插图、读者们对于艾伦·坡作品的成见、对于马拉美这个名字的陌生,所有这一切,都阻止了读者对这本书的兴趣。”马拉美的诗集《法翁的午后》在1876 年配以马奈的插图出版。同年马奈完成杰作《马拉美肖像》(巴黎奥赛博物馆藏)。

本页爱德华·马奈 《午餐(画室里的午餐)》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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