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城时代中期平城墓葬的发展线索

倪润安

(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北京 100871)

北魏平城时代中期包括文成帝时期(452—465年)、献文帝时期(466—471年),以及孝文帝早期。献文帝退位为太上皇时期(471—476年)与孝文帝延兴(471—476年)、承明(476年)年间重合,且献文帝对孝文帝的影响可延续到太和四年(480年),故可将471—480年作为孝文帝早期的范围。在北魏平城时代中期这近30年中,平城墓葬文化的演变受到两条发展线索的影响。一条是墓葬文化自身的发展趋势,作为汉唐墓葬发展长链条上的一部分,正处于“北魏制”向“晋制”转变的过渡期中。另一条是新兴的佛教因素广泛渗入墓葬文化的诸方面,异彩纷呈。这两条线索的交织作用,赋予了这时期平城墓葬文化特有的内涵。

在北魏平城时代早期(道武帝至太武帝时期),经过道武帝、太武帝的先后努力,终于在太武帝时期确立了符合王朝统治需要的墓葬文化新制度,可谓之“北魏制”。其主要特征包括: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坐东朝西的墓群。土洞墓平面呈纵长梯形、纵长方形或刀形,墓道或是斜坡式,或是竖井式;
长斜坡墓道砖室墓的平面偏向宽体长方形。在单室砖墓的空间里,形成一套比较固定的壁画模式,其核心是出现在墓室后壁正中的墓主夫妇并坐宴饮图;
墓室一侧壁绘车马出行图或山林狩猎图,另一侧壁绘野宴庖厨图;
墓室前壁在甬道口两侧各绘武士或力士;
甬道壁画内容出现过伏羲、女娲、青龙、白虎或侍女等不同题材,易变化。葬具漆棺的前、后挡板,左、右侧板的绘画内容与墓葬壁画模式一致。出现以平沿罐、盘口罐、平沿壶为代表的新式陶器,平沿陶器的沿部宽展,完全水平,纹饰少而简。墓主人姓名、身份、葬年等信息的记录方式多样,既有砖、石墓志,也见于葬具等其他载体上。进入平城时代中期后,墓葬特征开始向着“晋制”逐渐转变。

在墓地布局和墓向方面,墓向由统一朝西向朝南转变。在大同南郊北魏墓群,原本分为东、西两大片墓地,中间以较宽的空地作为间隔,墓葬皆为东西向,绝大部分西向,少量东向。南向墓葬进来后,填补了两片墓地间的空地。部分南向墓葬还侵占了两侧墓地中的间隙。M141、M162、M38、M39、M42、M43、M65、M66、M6、M8、M45、M46、M48侵入西侧墓地,M42的墓室还打破了朝西的M41的墓道。M246、M233、M207、M206、M199、M183则侵入东侧墓地(图1)。[1](图二)文成帝太安三年(457年)尉迟定州墓、[2]文成帝和平二年(461年)梁拔胡墓[3]年代相近,但墓向却截然不同,前者坐东朝西,后者坐北朝南。这表明在平城时代中期的头十年间,墓葬文化已发生新、旧特征的明显交替。

图1 大同南郊北魏墓群的布局

墓葬形制方面,土洞墓原有的形制继续延续,同时一部分墓室较以前变得宽大起来,出现较多平面呈宽梯形、横长方形或近方形的长斜坡墓道单室土洞墓。七里村北魏墓群M36的墓室平面为宽梯形,长2.6m、宽 2.23-2.97m(图 2a)。[4]迎宾大道北魏墓群M70天安元年(466年)叱干渴侯墓(图2b)、[5]智家堡北魏石椁壁画墓(图2c),[6]墓室平面均呈横长方形。大同南郊北魏墓群M128的墓室平面近方形,长2.5m、宽2.45m(图2d)。[1](P351-355)长斜坡墓道单室砖墓也呈现出相同的演变趋势,墓室的长、宽比值较以往缩小,平面趋近方形,如尉迟定州墓(图3a)、梁拔胡墓、太和元年(477年)宋绍祖墓、[7](P71-76)太和元年(477年)贾宝墓[8]等。其中宋绍祖墓的墓室南北最长4.13m、东西最宽4.24m,已基本上是弧边正方形(图3b)。另外,还出现了长斜坡墓道的一主室带一耳室砖墓和前、后双室砖墓。前者如雁北师院北魏墓群M52,主室东侧开一耳室,二室平面均呈弧边方形(图3c)。[7](P27-30)后者如大同县湖东北魏一号墓,前、后室平面均呈弧边方形(图3d)。[9]

图2 平城时代中期长斜坡墓道土洞墓形制举例

图3 平城时代中期长斜坡墓道砖室墓形制举例

墓葬壁画方面,“北魏制”模式趋向简化与衰退。梁拔胡墓墓室四壁、甬道侧壁的壁画仍保持着“北魏制”的内容与布局,但人物、动物、树木、山川河流、屋舍、车辆等都画得比原来大,画面变得疏朗,密度变小,细节构成简化了很多。到智家堡石椁壁画墓时,已没有墓室壁画,而是在石椁内绘壁画。北壁中央绘男、女墓主人并坐于榻上,东壁正中绘男侍四人,西壁正中绘女侍四人,南壁正中绘对面站立的两侍女,两侧各有鞍马、牛车。此壁画仅保留了“北魏制”壁画模式后壁以墓主人为中心的内容。太安四年(458年)解兴墓石堂内壁壁画也是如此。[10](P233-249)再到宋绍祖墓时,石椁上壁画的模式已经解体,其内部北壁正中绘两位男性奏乐人物,西壁南板、北板各绘三位和两位男性舞蹈人物,东壁壁画漫漶不清,所有画面的内容都只是表达了简单的乐舞场景,没有墓主人形象出现。[7](P128-130)整个平城时代中期,墓葬壁画始终处于消退的过程中。

与壁画衰退相对应的是陶俑及相关明器组合的日趋完善和流行。大同县湖东北魏墓M11里,有出行仪仗组合,包括男侍俑、女侍俑、牛,但缺牛车;
还有家居庖厨组合,包括劳作俑(烧火俑)、模型明器(灶、磨、碓)、禽畜动物(猪、狗、羊)。[11]田村北魏墓里,出现镇墓组合,有镇墓武士俑,缺镇墓兽;
出行仪仗组合包括站立侍俑、牛车、骆驼;
家居庖厨组合,包括劳作俑(跽坐俑)、模型明器(井、磨、碓、灶、箕)、禽畜动物(狗)。[12]宋绍祖墓里,有镇墓组合,包括镇墓武士、镇墓兽;
侍从仪仗组合,以牛车、鞍马为中心,还包括甲骑具装俑、鸡冠帽骑马鼓吹乐俑、仪仗俑、步兵俑、男侍俑、女侍俑、胡人伎乐俑、驼、驴;
家居庖厨组合,包括模型明器(碓、井、灶、磨)、禽畜动物(猪、狗、羊)。[7](P130-160)至此,平城俑群组合已经完全恢复了西晋墓葬那样的组合形式,而且俑的种类比西晋丰富很多,数量也大大增加。

出土陶器方面,常见器型有平沿壶、平沿罐、盘口罐、直领罐等。相比“北魏制”,平沿壶、平沿罐口沿的变化最为突出,由完全水平变得向外倾斜,具有时代指示性。通过比较平沿陶器口沿是否水平,并结合墓向是朝西还是朝南,可以辨识具有早、晚混合特征的无纪年墓葬应属于平城时代中期。例如在大同南郊北魏墓群中,M38墓向为坐北朝南,且出有宽口沿向外倾斜的平沿壶,都属于较晚的特征;
还出有宽口沿完全水平的平沿壶、平沿罐,则是较早的特征。[1](P36-39)M110墓向坐东朝西是较早的特征,所出釉陶壶、釉陶罐的宽平沿都向外倾斜则是较晚的特征;
[1](P74-76)M246墓向坐北朝南是较晚的特征,所出平沿壶、平沿罐的宽口沿却完全水平又是较早的特征。[1](P125-126)田村北魏墓墓向为坐东朝西,陶器既有宽口沿完全水平的平沿壶,又有宽口沿向外倾斜的平沿罐,也是早、晚特征的混合。

墓主信息记录方面,文成帝时期仍保留着“北魏制”那种多样化的记录。太安三年(457年)尉迟定州墓的墓主题记刻在石椁的封门上,并使用了买地券的常用套语。和平二年(461年)梁拔胡墓在甬道东壁壁画的旁边书写朱书题记,内容是标准的墓志铭格式,但没有书写在墓志上。此后,墓主信息就向砖、石专用墓志集中,有长方形砖志、长方形高框边石志、近方形石志、碑形石志几种形制,不再出现在其他载体上。天安元年(466年)叱干渴侯墓志(图4a)、太和元年(477年)宋绍祖墓志(图4b)都是长方形砖志,太和元年(477年)贾宝墓志是带底座的碑形石墓志(图4c)。[8]

图4 平城时代中期墓志举例

墓葬转为南向,长斜坡墓道土洞墓或砖室墓成为主流墓葬形制,墓室多为单室,多不过双室,墓室平面近方形。墓葬壁画衰落,俑群组合兴起,恢复到西晋式的组合。墓主信息专归到砖、石墓志上。这些特征都与西晋洛阳地区墓葬的特征一致。很明显,平城时代中期,平城墓葬正由“北魏制”向“晋制”转变。北魏转向“晋制”,是试图从正面跟南朝的刘宋争夺正统地位,以标榜自己是西晋的真正继承者。

与此同时,在经历太武灭佛后,文成、献文二帝都致力于恢复和振兴佛教。依据《魏书·释老志》的相关记载,我们了解到文成帝与佛教达成了妥协,僧人首领师贤、昙曜“尊皇帝为如来”,照着文成帝的样子建造石佛像,还铸造5尊释迦铜立像和在武州塞开凿5座大像石窟以对应道武帝以来的5位皇帝。文成帝则答应了昙曜设置“僧祇户”“僧祇粟”“佛图户”的请求,由国家出资把佛教尊养起来。献文帝则亲力亲为,修习佛法,试图亲身实践皇帝就是当世如来,在发展佛教上多有创举。[13](卷114《释老志》,P3036-3038)在皇帝和僧人的积极合力之下,佛教在平城大为兴盛,浸染到整个社会生活之中,墓葬也不例外。

太武帝时期,佛教因素只见于墓葬壁画、漆木棺。到了平城时代中期,佛教因素全面渗透到墓葬的各要素中,墓葬壁画、各类葬具(漆木棺、石椁、木椁、石棺床、木棺床)及其附件,还有陶器、陶俑、石灯、铜饰件、漆盘等诸多类型的器物上都能见到。佛教因素的具体表现是忍冬纹、莲花纹和佛教人物三类。忍冬纹最突出,应用最为广泛,有独立忍冬纹、连续波状忍冬纹、连续桃形忍冬纹等多种形态。莲花纹有忍冬叶莲花、团莲花、覆莲纹、仰莲纹等。佛教人物有化生童子、莲花佛像,以及成组的佛像、菩萨、飞天与供养人等。

(一)墓葬壁画

此前太武帝时期的墓葬壁画中已出现佛教因素。大同云波里路北魏壁画墓中,后壁(东壁)、两侧壁(南、北壁)主画面的上、下均绘连续波状忍冬纹带,后壁所绘男墓主人的外披大氅上有网状结构的连续桃形忍冬纹,前壁(西壁)南侧部分的北端边缘绘纵向单枝并列忍冬纹带,甬道南壁的东侧边缘绘连续环状忍冬纹带。而且前壁(西壁)南侧部分的中部绘一披帛力士,赤足裸腿,两足之间有一朵盛开的忍冬叶莲花。[14]这时佛教因素的表达已经富于变化。进入平城时代中期,墓葬壁画布局趋向疏朗,忍冬纹获得更大的表现空间,不再只作为边饰,而可参与到主画面之中。梁拔胡墓甬道东、西壁壁画的怪兽身旁(图5a),以及墓室南壁东、西两侧壁画的武士周边(图5b),都绘有大枝的独立忍冬花相伴。

图5 北魏梁拔胡墓壁画的忍冬纹

(二)葬具

在漆木棺、石椁、木椁、石棺床、木棺床等葬具上出现佛教因素。

太武帝时期墓葬中表现佛教因素的另一种载体是漆木棺。大同沙岭太延元年(435年)北魏壁画墓所出彩绘漆棺的侧板上,边饰是纵向连续桃形忍冬纹带。[15]进入平城时代中期,漆木棺上的忍冬纹也如墓葬壁画一样扩展了表现空间,不再只是边饰。大同湖东北魏一号墓漆木棺的左侧板全部、后挡板边缘、棺盖前沿圭面都绘有相切联珠圈纹,圈内或圈纹之间绘有化生童子和忍冬纹;
棺床露白处绘连续波状忍冬纹带。另外,有些木棺配有铺首衔环式的棺环,在兽面头顶之上、两角之间挺立一枝一主叶、四侧叶的五瓣式忍冬花,例见仝家湾M7(图6a)、[3]湖东北魏一号墓(图6b)、大同南郊墓群M116(图6c)、[1](P243-249)大同贾宝墓(图6d)等所出的棺环。

图6 平城时代中期的铺首衔环

智家堡石椁壁画墓的石椁内壁绘有莲花;
东壁男侍4人、西壁女侍4人手中皆各持一莲蕾作供养状,外侧人的身旁也绘有莲蕾;
南壁内面正中绘相对站立的2侍女,2人头顶上方是一枝巨大的独立忍冬花,身后各点缀两朵忍冬花(图7a)。石椁封门两侧石板的外表面,石椁顶部的三角形梁、脊梁,都绘有连续波状忍冬纹。椁顶南、北坡内面各绘东西并列的三簇忍冬叶莲花(图7b)。大同富乔发电厂献文帝皇兴三年(469年)邢合姜墓石椁的四壁及顶部满绘佛教形象,包括佛像、菩萨、夜叉、婆薮仙、飞天、神兽、胡僧、供养人、香炉和莲花等,[16][17](P156、160、161)将墓葬营造成了石窟的意境。太和元年(477年)宋绍祖墓石椁的内壁绘有多个舞蹈人物,其中有几人头戴侧面呈三瓣的莲花冠,长柄立灯的炳中部也有莲花形装饰(图8);
椁板外壁有成组的高浮雕铺首衔环,有的在兽面额顶的正中饰一束独立忍冬花;
前廊额枋、人字形斗栱、檐枋、一斗三升斗栱上绘有忍冬纹,门楣处雕刻5枚莲花门簪;
石椁前廊排列4件柱础,顶部都环绕一周浮雕覆莲(图9);
石椁的底座是一具石棺床,三面立板上浮雕连续波状忍冬纹和水波纹,东南侧面立板的北足雕刻竖向忍冬花,前立面的中足雕刻一兽面,其额顶正中饰一束忍冬花。[7](P78-130)

图7 大同智家堡北魏石椁壁画墓石椁壁画

图8 北魏宋绍祖墓石椁内壁壁画

图9 北魏宋绍祖墓石椁前廊柱础

木椁是石椁的替代品。大同贾宝墓墓室中部出土一座房形木椁,前廊后室,前廊横梁绘有两条连续波状忍冬纹带;
廊下两角各有一个石柱础,其顶面外围和立面中部各环雕一周覆莲纹,立面下部雕刻连续波状忍冬纹。

石、木棺床是石椁或木椁的简化形式。田村北魏墓石棺床的前立面由两块浮雕石板组成,最上层横向雕连续波状忍冬纹,下雕水波纹,两侧足各雕一竖向忍冬花,中间足雕兽面(图10)。棺床立面四角各嵌一枚铁环,用以插支撑幔帐的木杆,木帐杆上彩绘纵向连续桃形忍冬纹。大同七里村M37墓室中部设一方形木棺床,棺床东南角放一石帐座,顶面雕刻莲花,下半部方座的四角上各雕刻一束忍冬花。[4]

图10 大同田村北魏墓石棺床

(三)陶器

在平沿陶壶、平沿陶罐、盘口陶罐、直领陶罐等常见陶器上,除弦纹、竖向暗纹、网状暗纹之外,主要纹饰是模印连续波状忍冬纹带、复线水波纹带。忍冬纹带饰于这些陶器的颈部、肩部或腹部,夹在上、下弦纹之间。连续波状忍冬纹带有单周、两周、三周、三周以上多种表现形式,多数情况单独使用,也会与复线水波纹带搭配使用。单周连续波状忍冬纹带,例如大同南郊117:9平沿罐(图11a)、[1](P388-389)雁北师院M2:62盘口罐(图11b)。[7](P61-63)两周连续波状忍冬纹带,例如大同南郊 M175:4平沿壶(图 11c)、[1](P357-360)云波路M10:20盘口罐(图11d)、[18]大同南郊M23:2盘口罐(图11e)。[1](P158-159)三周连续波状忍冬纹带,例如大同南郊M134:10平沿壶(图11f)、[1](P259-262)梁拔胡墓M9:1平沿罐(图11g)、沙岭新村M19:2盘口罐(图11h)、[19]雁北师院M3:5盘口罐(图11i)、[7](P26-27)雁北师院M7:3直口罐(图11j)。[7](P5-7)三周以上连续波状忍冬纹带,例如迎宾大道M75:4平沿壶(图11k)。[5]连续波状忍冬纹带与复线水波纹带搭配,例如韩法容墓11DHAM13:3平沿壶(图 11l)、[20]大同南郊 M14:2平沿罐(图11m)、[1](P138-140)雁北师院 M52:10盘口罐(图11n)、[7](P31-33)七里村M14:1直口罐(图11o)。[4]

图11 平城时代中期陶器的忍冬纹

另外,还有少量的陶器装饰莲花纹,采取了两种方式。一种是在陶器的颈、肩交接处贴塑莲花,产生浮雕的效果。梁拔胡墓黄褐釉平沿陶壶M9:3(图12a)、七里村M36:3黄釉盘口陶罐(图12b)、七里村M1:10红陶直口罐,[4]颈、肩交接处都贴塑一周覆莲纹。贾宝墓M13:5灰陶直口罐,通体施朱红色,颈肩交接处贴塑七朵团莲花(图12c)。另一种是在无釉陶壶器表上彩绘莲花纹。雁北师院M2:74平沿陶壶的上腹部绘双层覆莲纹,腹中部绘倒三角纹,下腹部绘忍冬花,覆盖在原有的模印纹饰上(图12d)。[7](P62-63)

图12 平城时代中期陶器的莲花纹

(四)其他遗物

平城中期墓葬出土陶马的障泥上绘有忍冬纹。宋绍祖墓中,陶马M5:143的障泥中部绘橘红色连续桃形忍冬纹(图13a),陶障泥M5:14边框内绘红色连续波状忍冬纹(图13b),陶障泥M5:16中部的每个菱形格内各绘一朵橘黄色忍冬花(图13c)。[7](P150-152)

图13 宋绍祖墓陶马障泥上的忍冬纹

豆形石灯上也雕有莲花、忍冬纹等。韩法容墓11DHAM13:2石灯的底座上部周边刻覆莲纹。贾宝墓M13:2灯盘外壁雕刻双层仰莲纹(图14a);
八棱形灯柱的上部八面分别刻纵向二方连续的桃形忍冬纹(图14b),中部为高浮雕束莲瓣,下部八面分刻乐舞人物。

图14 北魏贾宝墓石灯的纹饰

另外,湖东北魏一号墓出土一件莲花佛像铜饰件87SDHM 1:3,中部为一尊佛像,周边饰10组双瓣莲叶。七里村M14出土一件圆形残漆盘,盘中心装饰联珠纹、间断忍冬花、小鸟纹等。[4]

除了上述墓葬内部的佛教因素,到平城时代中期的末尾,孝文帝创新性地将佛寺引入帝后陵墓的地上建筑群,成为又一种墓葬表现佛教因素的新形式。在献文帝死后的数年间,孝文帝连续启动建造建明、思远、报德三寺。建明寺为献文帝所建,思远寺、报德寺则是为冯太后所建。从思远寺配套永固陵的情况看,建明寺应当也是献文帝的陵寺,而且是第一个佛寺入墓的例子。但从考古资料看,目前还只了解永固陵的思远佛寺遗址。该寺出土遗物包括北魏时期的莲瓣纹瓦当、莲瓣联珠纹瓦当、莲瓣空心联珠纹瓦当、莲瓣化生童子瓦当、莲瓣绳纹化生童子瓦当,以及彩色佛教塑像等。[21]

平城时代中期,平城墓葬中很有特点的一个重要现象是出现了石葬具,以石椁最为突出。从太安三年(457年)尉迟定州墓、太安四年(458年)解兴墓、和平元年(460年)毛德祖妻张智朗墓,[22][23](P507-512)到皇兴三年(469年)邢合姜墓、太和元年(477年)宋绍祖墓,连续不断的纪年墓石椁贯穿了整个平城时代中期。

制作石椁,需要开采石料,又非偶然之举,就得有比较稳定的石料来源。这些石料还会用于制作石柱础、石灯等。从时间点看,石椁最晚出现于太安三年(457年)。而在此前后,平城恰好进入造像、开窟的新时期。兴安元年(452年),文成帝“诏有司为石像,令如帝身”。兴安二年(453年),昙曜向文成帝提出在“京城西武州塞,凿山石壁,开窟五所,镌建佛像各一。高者七十尺,次六十尺,雕饰奇伟,冠于一世”。这是北魏朝廷出资建造大型石佛像。不仅如此,还开展了铸造铜佛像的工程。兴光元年(454年)秋,“敕有司于五级大寺内,为太祖已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二十五万斤。”至太安初,“有师子国胡沙门邪奢遗多、浮陀难提等五人,奉佛像三,到京都。皆云,备历西域诸国,见佛影迹及肉髻,外国诸王相承,咸遣工匠,摹写其容,莫能及难提所造者,去十余步,视之炳然,转近转微。”[13](卷114《释老志》,P3036-3037)西域胡僧带来了佛像新样本,平城照之修造,也不外乎石雕、铜铸。但无论是哪种方式,原料消耗都极大。武州塞大型石窟的开凿,一方面可依崖造像,另一方面产出了大量的石料,既可用于修造独体的石佛像,也为制作石椁等石质随葬品创造了有利条件。

石窟开凿产出的石料可以有多种用途,不是必须用作随葬品,却被人们想到用来制作葬具石椁,则与“晋制”的影响有关。“晋制”墓葬以薄葬为理念,破除了东汉时期将人的发展置于伦理道德、鬼神迷信、谶纬宿命、烦琐经术等价值体系下的厚葬观念,转而重视人的肉体本身及其现世价值,看淡了对死后升仙的追求。因此,“晋制”墓葬的形制规格骤降,不再使用东汉贵族高官常用的前、后三主室配多耳室,而是以单主室为主,顶多前、后双主室,耳室日趋消失;
墓葬壁画基本消失;
陶俑群和模型明器组合形式简练,数量也少;
金银珠宝等贵重随葬品少见。但是有一点现象为以往研究所忽视,就是没有关注葬具。这是因为西晋墓葬的葬具为漆木棺,基本没能保存下来。可是从《晋书》的记载看,西晋朝廷对葬具十分重视,每每对死去的贵族高官赐以“东园秘器”,次数相当频繁。王祥、羊祜、裴秀、王沈、贾充、山涛、郑袤、安平王司马孚、汝南王司马亮等均享受了这种高规格待遇。所以,在薄葬环境下的西晋墓葬中,葬具可能制作得相当精良,以突出对墓主本身的尊重。这与薄葬的本质目的是一致的。秘器制度随着道武帝灭后燕传入北魏,《魏书》记载明元帝分别赐给建平王王洛儿[13](卷34《王洛儿传》,P799-800)、安城王叔孙俊[13](卷29《叔孙俊传》,P706)、阳平王元熙[13](卷16《阳平王熙传》,P391)温明秘器。沙岭壁画墓中的精美漆木棺,应该就是秘器。进入文成帝时期后,精美的漆木棺开始被石椁所替代。石椁实际上是秘器的新形制。石椁通常做成房屋的形状,有的还设有前廊,占据了墓室的大部分空间,显示了对墓主藏身之所的重视。石椁空间大、方便规划,正是其与漆木棺相比的优势。因而,在墓室壁画衰退的过程中,用石椁替代漆木棺,有利于壁画转移到比较理想的空间。让壁画脱离墓室四壁,是薄葬之举。将壁画移到石椁四壁,则是重视墓主。石椁内的壁画简化了内容和布局,但墓主人的形象却得到更多的强调。总之,利用石椁进行壁画的空间转移,巧妙地呼应了“晋制”的多重需求。

石椁的出现,既利用了开凿佛教石窟产出的石料,又满足了墓葬文化制度变化的需要,有机地将平城时代中期墓葬发展的两条线索汇聚到一起。这种联系便成为石窟装饰风格影响墓葬的渠道之一,以致于有人想将墓葬营造成纯粹的石窟。献文帝时期,出现了完整宣扬佛教主题的邢合姜墓石椁。这座石椁以佛教形象替代墓葬壁画构成,正壁的墓主夫妇换成二佛并坐,男女侍者换成佛教供养人,左右侧壁的车马出行等内容换成坐佛和供养人行列,以礼佛的方式祭祀亡灵,寄托了往生净土的佛教愿望。[17](P156)

从墓葬文化特征看,文成帝时期平城墓葬开始由“北魏制”向“晋制”逐渐转变。按照“晋制”的薄葬精神,平城墓葬本将一路从简。然而,由于佛教因素的兴起和广泛介入,使墓葬文化面貌显得丰富多样,抵消了墓室壁画消退后显露出的简朴、空寂的感觉。平城时代中期墓葬在这两条线索的交织作用下,反而成为墓葬文化的繁荣期。

进入平城时代晚期,也就是孝文帝中、晚期时,孝文帝减少了对平城佛教过度的物质供给,上至皇家、下到民间都严禁建寺,转而引导高僧们讲经说法,研修义理,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感。太和十七年(493年),孝文帝还制定了管理僧人的专门法规,“诏立《僧制》四十七条”,[13](卷114《释老志》,P3039)实现了对佛教的依法治理。这一系列举措,有效削弱和限制了佛教对普通民众社会生活的渗透和影响力。随着佛教因素对墓葬的影响趋微,“晋制”路线才得以在平城墓葬中全面贯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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