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凤 格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具体一点说”和“确切一点说”这类状中式偏正结构由“X一点”与“说”相结合。学界对“X一点”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一点”、“一点”与其他词类的组合、“一点”与“一些”等相似成分的对比以及“一点”的习得与偏误上。学界对“说”的研究先从口语中的“说”开始，之后集中在对“说”类言说动词、“说”的语法化问题及“说”类话语标记的研究上。“X一点说”结构是“说得X一点”的变体。李晓琴认为“说得X一点”是换言标记构式，同时还具有评价功能。当句子中出现多个“说得X一点”结构表示换言时，最后一个换言句更能体现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李焕具体分析了构式“V得A一点”，认为“说得X一点”是“V得A一点”的具体表现形式之一。“V得A一点”在语义上具有模糊性、调控性和规律性，在语用上不仅有多种表义效果，还可以凸显焦点和衔接篇章，表达多种情感。综上，学界对“说”与“一点”的相关研究非常丰富，对“说得X一点”和“V得A一点”也有相关研究，但未见有针对“X一点说”结构的系统研究。因此，下文通过CCL语料库中的例句对“X一点说”的换言标记用法进行界定，并从构成、语义和语用3个角度对其进行分析。
根据学界以往的研究，结合语言事实对换言标记“X一点说”进行界定，并对其语篇分布情况进行考察。
(一)换言标记“X一点说”的界定
廖秋忠认为，换言标记“将较为通俗易懂或较为具体的描述与前面较为抽象或较为难懂的描述连接起来，表明它们的表达方式不同，却是同义或同指”[1]。李宗江认为，换言标记是“在上文提出一种说法后，用以引出下文与之意思相同或具有同指关系，是另一种说法的语言表达式”[2]。结合已有研究，从句法、语义和语用角度来看，“X一点说”作为换言标记时具有以下4点特性：第一，在句法上具有独立性，不与句中其他成分结合成更大成分。第二，在语义上具有程序性。“X一点说”与典型换言标记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相同之处是“X一点说”具有程序义，可以连接上下文，关联作用明显。不同之处是“X一点说”的概念义并没有完全虚化，只是相较于程序义其概念义弱化了。第三，“X一点说”连接的前后项在语义上具有相似性。第四，“X一点说”在语用上具有功能性。如：
例1.我们的经济改革，概括一点说，就是对内搞活，对外开放。
例2.发生危机的主要根源不在于编导的编创水准、演员的表演水准和音乐、舞美的综合艺术水准，主要根源在“钱”，或含蓄一点说在“经费”。
在例1中，“概括一点说”在句法上独立，在语义上概念义弱化，凸显所连接前后项的程序性意义。后项“就是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是对前项“我们的经济改革”的一种阐释，当“概括一点说”省去后，整个句子更合语法规范了。在例2中，“含蓄一点说”句法独立，程序义明显，其后项“经费”与前项“钱”语义同指。
需指出的是，并非所有的“X一点说”都是换言标记，只有符合以上标准才是换言标记，以下几种用法不是换言标记。如：
例3.如果当初他早一点行动，如果当初她早一点说，那最后结婚的应该是他们吧？
例4.李诚一字一板地说：“不要说什么‘恐怕，恐怕’，确实一点说！”
例5.米莱，公平一点说，也许你比我对陆涛更有感情，我看得出来。
例3中，“早一点说”入句作谓语；
例4中，“确实一点说”是“李诚”对宣传干事的要求，不能省去；
例5中，“公平一点说”虽句法独立，省去后句子仍成立，但其前后项语义没有相关性。
(二)话语标记“X一点说”的语篇分布
当“X一点说”用作话语标记时，其在语篇中的分布主要有两种情况。
1．“X一点说+名词性短语”插入一个句子内
例6.国家与农民的关系，扩展一点说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是社会学研究的重要主题之一。
在例6中，“扩展一点说”后加定中偏正式成分“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对“国家与农民的关系”进行扩展重述。去掉“扩展一点说国家与社会的关系”后，前后部分为一个完整句子。
2.“X一点说”连接多个句子
“X一点说”可以连接前后分句组成复句，也可以连接前后句子组成句群。
例7.在追求理想道德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来自“善行”的快乐和广泛的社会认同感，由此而生的幸福感觉使得我们追求“高尚”的行为变得更有价值和吸引力。更夸张一点说，对理想道德的追求可以赋予人们更美好更快乐的人生。
例8.这林海雪原里，是没有道路的，确切一点说，有的地方是向来没有一个人走过的，也没有一个人的眼睛看到过。
在例7中，“夸张一点说”连接前后两个句子组成句群，后句是对前句的一种概括。在例8中，“确切一点说”连接前后两个分句组成复句。经语料考察，“X”一点说在连接后项分句或句子时可以有停顿，也可以无停顿，在形式上表现为“X”一点说与后项分句或句子间既可有逗号，也可无逗号。
换言标记“X一点说”在使用过程中可以替换不同的“X”，由此构成“X一点说”系列标记。
(一)“X一点说”的构成
经语料考察，能够进入“X一点说”形式的“X”主要有形容词与动词两种。其中，形容词以单音节与双音节性质形容词为主，表示所说内容的性质。单音节性质形容词有轻、小和玄等，双音节性质形容词有夸张、形象和具体等。如：
例9.全屯一个人也找不见，确切一点说，除了屯外狗的惨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
在例9中，“确切一点说”中的“确切”是对后引内容性质上的一种描写与约束。
可以进入“X一点说”的动词相对较少，主要以表发展变化的双音节动词为主，限定后续内容的表达方式，如概括、延伸、扩大、简化和放宽等。如：
例10.拉什迪的“全盘语言”对于英语是祸还是福？或者扩大一点说，世界上这样多的人说写英语，对于英语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在例10中，“扩大一点说”中的“扩大”是对后引内容表述方式的一种限定。
(二)“X一点说”的变形及典型共现成分
由于“话语标记的语形可以不稳定”[3]，因此其固定构件有时可以替换，形成一些功能相似的变形。此外，还存在一些典型共现成分。
1.“X一点说”的变形
“X一点说”中的“一”可以省去，构成“X点说”；
“点”可以换成相似的“些”，构成“X(一)些说”；
“说”可以换成相似的“讲”，构成“X(一)点/些讲”。如：
例11.每位考生只准报考一个单位中一个部门的一个职位。具体点说，就是报了人事部，不能再报商务部。
例12.在麦克斯韦的理论中，电场和磁场，或简单些说电磁场，是一种实在的东西。
例13.在经济学看来，就是人与人的效用函数和生产函数是不同的。通俗一点讲，就是对任何一种产品，每个人都有着与他人不同的评价。
2.“X一点说”的典型共现成分
在“X一点说”前可以加介词“往”与“从”，副词“更”与“再”，还可以加连词“或者”“所以”和“如果”。如：
例14.这二十间客房既不在一个院子里，也不是分作三个院子，折衷地说，是截作两个院子；
往新颖一点说，是分为内外两部。
例15.应尽你所有的山地本领，找到五福山，更确切一点说，找不到威虎厅的灯光，我们下一步根本无法行动，一切都要落空。
例16.天真的唯我论和天真的现实主义都是他所反对的。或者准确一点说，他反对的是从笛卡尔、牛顿以降主宰了科学思维的二元论。
Sperber和Wlison认为，“一个话语可以对两种基本意义进行编码，从认知角度把意义二分为概念意义和程序意义”[4]。同样，换言标记“X一点说”也存在概念意义与程序意义。概念义主要体现在“X一点说”的语义上，程序义则体现在其前后项的关系及程度量提升上。
(一)“X一点说”的语义
“X一点说”表示在有理可循的范围内语义向性状或方式X靠拢，后面所连接的句子就是符合“X一点说”所要求的说法。当“X”是性质形容词时，“X一点说”表示在有理可循的范围内向性状X靠拢，如例9中的“确切一点说”链接上下句，下文“除了屯外狗的惨叫声外，连一点活着的东西也找不见”是在“全屯一个人也找不见”的理据基础上，向“确切”性状靠拢的一种说法。当“X”是动词时，“X一点说”表示在有理可循的范围内向方式X靠拢，如：
例17.可见知识贫乏的现象在部分演员中是存在的。也许，我们还可以扩大一点说，在部分艺术工作者中也存在吧。
在例17中，“扩大一点说”是对前文提到的现象以“扩大”的方式来引出下文。
(二)“X一点说”前后项的语义关系
研究换言标记的语义绕不开对其前后项语义的分析。李晓琴将换言前后的关系分为释义关系与非释义关系，指出“说得X一点”结构的前后项关系主要有解说、详说、概说、确说、例说、推论和揭示7种。“X一点说”与其相似，除例说关系未找到例句，其余关系均有例句。如：
例18.鼻病也会导致咳嗽，它有一个特殊的名称，叫“鼻后滴漏综合征”。通俗一点说就是“鼻涕倒流”导致咳嗽。(解说)
例19.调查方案是调查工作的总体规划，一定要针对事情的关键，也要兼顾全局。详细一点说,在拟订调查方案时，首先要抓住调查的目的，需要解决什么问题？主要调查什么内容？通过什么渠道？经过什么途径？采用什么方式？(详说)
例20.它什么机理呢？就是敌人的雷达波到了这个涂层以后，它就变成热能了，把雷达波的能量都消耗掉了。因此它回去的雷达波很微弱，敌人也看不见我。实际上就是激活表面电荷，衰减雷达反射信息的强度。简单一点说，就是涂层的定义。(概说)
例21.他的家族是来自夏尔东区，精确一点说，是大桥地的羊皮渡口。(确说)
例22.虽然康德素来受的教养是虔诚者的教养，但他在政治和神学双方面都是自由主义者；
直到恐怖时代为止，他对法国大革命向来是同情的，而且他是一个民主主义的信仰者。由后文可知，他的哲学容许诉之于感情，反抗理论理性的冷酷指令；
少许夸张一点说，这不妨看成是“萨瓦牧师”的一个学究式的翻版。(推论)
例23.突然对面来的枪声提醒了他，这枪声是那样地远，子弹又飞得那样地高，并可听到隐约的喊声，座山雕这个老匪又事先站在他们的门前，他一定早知道今天的事情，确切一点说，是他布置的把戏。(揭示)
值得注意的是，“X”的意义与“X一点说”的前后语义关系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如“夸张一点说”的前后语义关系不只是对应推论关系，还可以表示详说关系等。
(三)“X一点说”的程度量提升
换言标记“X一点说”可以表示在原有参考标准之上的一种自主控制的主观程度量改变。“X一点说”后面的句子即为程度量改变后的说法，以前文语境为标准，由后句所连接内容可判断提升或降低的量度大小。一般来讲，“X一点说”主要用于量度提升。
例24.偏偏王尔德在美国的火车上碰见了诗歌，准确一点说，是碰上了一些出没于车厢中兜售各种杂物的男孩同时在兜售他的诗集。
在例24中，“准确一点说”将“诗歌”的量用“准确”提升为“出没于车厢中兜售各种杂物的男孩在兜售的他的诗集”。将可看见的诗歌具体点状化为正在兜售的一本本的诗集，从抽象到具体的这个连续统上来看，这是一种“具象化”的提升。
韩立德认为语言具有“纯理功能”[5]，具体来讲包括3个方面，分别是概念功能、人际功能与语篇功能。“X一点说”作为换言标记，其功能在语用上较为凸出，在语篇的衔接中及人际会话中都有着重要的作用。
(一)语篇功能
“语篇功能由主位、信息和衔接得以实现。”[6]换言标记“X一点说”在语篇中起到连接作用的同时引导理解方向并实现对前文的延续与补充修正。
例25.画廊只有七百多尺，卖的都是些抽象派的作品，主角多数是人，正确一点说，是一些看来像人的人。
例26.这些要向西方人传播“主权和人权之关系”的华人华侨很多都拥有了澳洲国籍，也就是他们已经宣誓效忠了英国女王，明确一点说，他们现在是生活在英国女王辖下的“主权国家”，那么再普通不过的常理就是：他们应该维护澳洲国家的主权，对不对？
在例25中，“正确一点说”连接上下句，“正确”一词表明后句“是一些看起来像人的人”更加符合事实和形象具体，同时也补充修正前面“主角多数是人”的表达。在例26中，“明确一点说”同样是在连接上下句的同时，通过“明确”说明后述句子是对前述句子更加明确的表达，是对前文的延续。
(二)人际功能
在人际交际过程中，说话人通过使用提示语表达主观想法、推进话题和凸显焦点，以达到更好的交际效果。这些提示语“在生成话语时对话语信息加以语义限制，缩小其范围，给听话人提供语义限制能增加明示交际活动的关联性，从而减少听话人为理解而付出的努力”[7]方面是一种积极有效的手段。“X一点说”类换言标记同样具有人际功能，能够进行主观表达和凸显焦点。
1.主观表达
当“X一点说”中的“X”是形容词时就表示说话人对后文的主观评价，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说话人的情感和态度。
例27.四十年前叶圣陶曾说《欧游杂记》“这本书由我手校，屡读不厌。文字干净之至，夸张一点说，几乎不能增损一字”。
在例27中，“夸张一点说”是对后面内容的一种评价，表达了说话人叶圣陶对《欧游杂记》文字凝练程度的一种肯定，透露出说话人对《欧游杂记》的赞美与喜爱。
当“X”是动词时就表示说话人进行了主观调控，主动对前述话语进行换言表达。
例28.“老三届”在中国现代社会中，是指一个年龄概念，即1947年至1952年出生的一批人，也就是高初中66届、67届、68届的三届学生，延伸一点说，特指现在40岁至46、47岁左右的中年人。
在例28中，“延伸一点说”是说话人对“老三届”概念按照“扩展”方式进行主观调控后的表述。
2.提示重点
“X一点说”可以凸显说话人的情感。说话人总是想要在换言的方式下对自己表达的重点进行二次表达，不管是对前文的解释还是延伸，所表达内容总与前文存在相似性，从而起到重复凸出的作用。
例29.为的是那种感觉，那种恐惧与对于恐惧的征服，或者再夸张一点说，是那种对于大海的恐惧与征服。
上例借助“夸张一点说”对“那种恐惧与对于恐惧的征服”进行细化表达，重点突出说话人想要追求的那种感觉。
综上所述，“X一点说”有多种用法，当其作换言话语标记时，具有多种形式变体、共现成分与分布情况。在语义上，其概念义弱化，程序义凸显，前后项语义关系多样，包括解说、详说、概说、确说、推论与揭示。其自身所带的倾向性使得后句对前句的表述具有程度量上的提升。在语用上，“X一点说”具有衔接上下文的语篇功能以及主观表达、提示引导以凸显重点的人际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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