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永奇:隧道深处驯“巨龙”

梁伟

中铁隧道局盾构主司机母永奇是一名有着12年驾龄的“老司机”,作为“大国重器”盾构机主司机,他驾驶“钢铁巨龙”穿梭在隧道建设第一线,以过硬技术“遁地穿山、翻江过海”。

幽深隧道里,盾构机发出轰鸣,即使两个人面对面说话,也听不见对方任何声音。在普通人听来,这样的声音过于刺耳,但是对于母永奇而言,这不是噪音,而是美妙的音乐,倘若几天听不见,生活总觉得不完美。

每天“入地”12个小时,母永奇吃喝拉撒全在地底下。无尽黑暗的隧道里,依稀闪烁的设备灯光,夹杂泥土、机械等多重味道,他戴好安全帽,盯着屏幕上一项项数据,一毫米一毫米矫正盾构机的前进方向……

母永奇笑称自己或许是世界上最慢的司机。十二年,4000多个日夜,他驾控的盾构机掘进里程只有26公里,有时候辛苦工作一天,这个“大家伙”依旧纹丝不动。但也正是有了他和团队多年辛勤付出,才便捷了人们日常出行,开启城市发展“加速度”,在城市建设中创造了多项世界和国内地铁施工新记录。母永奇说:“盾构机掘进到哪里,未来的隧道之光就亮到哪里,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1985年,母永奇出生于四川省苍溪县,性格有些内向的他和“淘气”一直绝缘,却又偏偏对机械装置情有独钟。闹钟、收音机、手电筒、自行车……几乎都被他偷偷拆开研究过,为此弄坏了家里不少物件。儿时,家里经营着一个不大的打面站,里面有一整套面粉加工机器设备,邻里常来光顾。看着洗净晾干的麦粒倒进轰隆作响的打面机,神奇地变成雪白的面粉,母永奇兴奋极了。打面机保养或维修时,父亲拆解机器,母永奇总是凑在最前面,看得多了,他慢慢知道了轴承、机油、缸套,也会给父亲递个零件、拧个螺丝,默默记下打面机使用方法。父母外出,他就会坐镇店中为乡亲们加工面粉。那时候,母永奇最大的愿望就是以后可以搞机械,造船或者造车。

看着儿子这么喜欢机械,母亲会想到自己执迷于机械的父亲,父亲韩礼芳是一个铁道兵,1965年,他挥别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投身老成昆铁路建设,此后再也没有回过家。直到数年后,他们才收到一张韩礼芳的照片和一封未寄出的遗书。这些年来,通过各种途径,他们也不知道韩礼芳安葬何处,每年清明,看着默默流泪的外婆,母永奇明白这是外婆此生最大的心结。

2005年,20岁的母永奇考上江西城市职业学院机电一体化专业,这个专业是他自己选择的,因为对机械太过着迷。三年专业学习,母永奇对机械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和了解。设计、看图纸、编程、加工制造……即使做一个小零件,过程也远没有想象那般简单。“大学三年,我没有浪费时间,每节课都认真听讲,不断思考,因为这是我喜欢的专业,所以完全感觉不到辛苦。我很感激学校和老师,很多专业基础知识都在那个阶段有了积累。”母永奇说。

大学毕业后,通过校内招聘,母永奇来到深圳比亚迪公司,虽然天天在汽车装配生产线上作业,但他乐此不疲,这也算是完成了儿时造汽车的梦想。如果说那两年最大的收获,就是完成了人生大事,娶了妻子,组建小家庭。他笑着说:“工作之后,也就最初两年有点空余时间,倘若那时候没有结婚,或许到现在都单着。”

2010年,儿子出生,母永奇开始规划未来。也就在那一年,中铁隧道局隧道股份有限公司面向社会招聘,他与同学相约一起应聘,在最后面试环节,他向面试官提出要求,“如果不是让我干机械方面的工作,我就没有兴趣”!面试官顿时乐了,“小伙子,一定让你干机械,让你操控的一定是你想象不到的庞然大物”。

就这样,母永奇走进中铁隧道集团,成为一名一线技术工人,也有了与盾构机第一次亲密接触。盾构机就是隧道掘进机,是国际上常用的一種工程器械。地铁掘进工程全部靠它,一边挖土,一边注浆,一边出渣,这就是“挖”地铁的根本原理。可以说,盾构机是当前隧道及地下工程施工领域的主流高新装备,它拥有多达5万个零部件,集液压、机械、电气、流体、环流5大系统30余个子系统于一身。母永奇说,“第一次看到这个‘大块头’穿梭于地下,我都没有看到它的全貌,就已经很震撼。当时有一名老师傅极其熟练地操作,屏幕多,按钮多,我特别羡慕那名老师傅,想成为和他一样的人。”这一高新、复杂的装备,对于刚刚入行的他来说,具有很大挑战。

母永奇是典型的处女座男生,做事兢兢业业,极其认真和仔细,凡事要求完美,对自己过于挑剔,他的计划性、记忆力以及强烈的责任心常常让身边的人压力倍增。为了尽快掌握操作盾构机技术,母永奇开始了解机械图纸和电路图纸,从最基础的拆装维修入手,在拆装过程中研究每个零部件,知道部件具体用途。拆装第二台盾构机时,他才对这个“大家伙”有了全新认识。那个时候,精通盾构机的师傅凤毛麟角,有些问题即使师傅也不清楚,母永奇未放弃,他通过各种途径,甚至找到其他装备公司。有些公司技术不外传,总是藏着掖着,母永奇就厚着脸皮去讨教,他在求学路上所表现出来的毅力,感染了很多业内专家。

除了请教师傅,母永奇还在图书馆、资料室查阅大量资料。他有一个习惯,就是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将自己记不住的重点,难点,不太容易理解的知识点,全部手抄记录下来,空闲的时候就拿出来仔细翻阅。这笔记一记就记到今天,十多本笔记本记录了100多万字。这些积累,让母永奇在盾构主司机位置上越坐越稳。

选择盾构主司机这个岗位,就意味着选择不见天日的工作状态,成为一名真正的“地下工作者”。因为从业者不多,只能两班倒,每班工作12个小时。母永奇担任主司机以后,渐渐熟练掌握“中国中铁”盾构、德国海瑞克盾构、美国罗宾斯盾构、日本小松盾构等设备操作方法。

每次上岗前,母永奇先从盾构机最后端走到最前端,边走边观察每一个部件。特别是高压电缆和水管,前者是盾构机的动力来源,后者可以保证充足的水源冷卻高速运转的机器,这两项是每次检查的重点。

母永奇的工作地点在盾构机的核心位置——主控室,相当于汽车“驾驶室”。这里空间不到三平方米,操作平台上有四个屏幕,左上屏幕能直观看到工作现场,右上屏幕如同一个GPS系统,显示着盾构机位置和姿态。下面两个屏幕是各种参数控制屏。屏幕下方还有70余个按钮,红的、绿的、黑的……用来操控盾构机各个功能。他需要紧紧盯着监控屏,双手操作,盾构机刀盘快速旋转,向目标方向推进……

母永奇说:“这不是一项简单工作,设备高速运转,排出的热量大,机器掘进过程中隧道内的温度能达到四五十摄氏度,全靠洞口送风,所有人都光着膀子干活,现在主机室里装上了空调,工作环境改善很多。每半个小时,我还要出去拼装,检查设备。这里面噪音特别大,两个人即使面对面站着说话,你也听不见对方说什么,我现在的听力和视力都在下降。”

10米距离,普通人不到30秒即可走完,可对于盾构机而言,远没有这般速度。

“掘进时,除了控制方向,还要根据‘路况’,选择适当的速度。”母永奇说:“掘进速度会受到地质情况、地面环境等因素影响,在地质良好情况下,盾构机掘进速度会相对快一些,地质情况复杂时,有时候一天都难前进一米。”同时,盾构机在掘进过程中,一旦监测到偏离“航道”,母永奇会立即纠正盾构机位置,这个细微变化只有通过仪器才能监测到,肉眼无法察觉。“我们平常开车,导航定位差个几米都感觉挺精准,但盾构掘进时,盾体上、下、左、右四个方向与隧道中心轴偏差不能超过5厘米。一旦偏差过大,就得重新改线,前面的活都白干了,损失巨大。因此,盾构机上安装一个导向系统,定位能精确到毫米。掘进时,1毫米偏差都能显示。参数控制不准,掘进出现失误,都会造成严重后果。我必须尽可能地将风险降到最低。”母永奇说。

对于很多盾构机司机而言,工作有些枯燥,母永奇却感觉极有意思,因为盾构机种类和掘进模式不尽相同,每个工作洞口不可复制,每天遇到的问题也大为不同,因此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每一天又极具挑战。

2012年,中铁隧道集团宁波地铁1号线项目,母永奇操作的“中国中铁28号”盾构机,在穿越杭甬铁路桥时遇到了脱落的钻杆。经地质专家探测,两根长达27米的钻杆正好挡在盾构施工前方。当时专家提出沉井法、冻结法、带压进仓法等种种方案,但不是风险过高,就是成本过大,全都被否定。母永奇通过查阅资料和咨询其他专家,提出采用“护筒开挖法”,最终通过双套管全螺旋回转钻机,利用全回转设备产生的下压力和扭矩,驱动钢套管转动,成功清理出钻杆。

2015年,母永奇操作“中国中铁23号”盾构机在郑州地铁1号线2期化铁区间掘进,整个区间将穿越危房建筑群、陇海铁路线、铁炉火车站和郑西客运专线高架桥等重大风险源。面对难题,母永奇在专题会议上提出采取连续掘进模式的专项方案,减少盾构机过风险源期间故障率。同时,严格控制土压、注浆量和出渣量等各项参数。最终,母永奇带领团队单班12小时掘进14环(1.5米管片),创下郑州地铁开工建设以来的最高掘进纪录,区间全长1.6km共1050环,仅用时80天就大功告成。

2016年,母永奇调入佛莞城际3标,开启了自己的超大直径泥水盾构施工生涯,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大直径泥水平衡盾构机。此前没有该盾构机经验的母永奇主动向现场的主司机和值班工程师学习,认真研究设备图纸,查找与土压盾构的不同之处,平均每天待在盾构机上12小时,经过2个月的学习,逐渐掌握了泥水盾构掘进操作要领。

只要机器打开运转,盾构司机的工作就开始了,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噪音,粉尘,高温,一天工作12个小时,见不到太阳……有的人实在受不了,不到半年就离开了,有的人忍耐了一两年,最终还是调岗,身边的搭档换了一拨又一拨,只有母永奇一直在坚守。

1984年,联合国评出“象征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第三名是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第二名是美国阿波罗宇宙飞船登月,第一名是中国一条偏僻的铁路——成昆铁路。那里地质条件极为恶劣,被外国专家称作是“铁路禁区”。在那个装备技术落后的年代,建设者只能凭借血肉之躯挑战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母永奇的外公韩礼芳也曾经是成昆铁路30万铁道兵的一员。

2016年,中铁隧道集团重返大凉山,再战成昆线,母永奇就是其中一员。离家时,外婆叮嘱他,“你呀,是替外公去完成心愿的,一定要把他没打通的隧道打通”。

新成昆铁路的小相岭隧道,长达21.8公里,是成昆铁路第一长隧。这里在沙马拉达隧道30公里外,是沙马拉达隧道长度3.4倍,施工环境极其艰难。但是相较于50多年前,铁路隧道施工条件早已天翻地覆。过去一切靠人力,勘测靠走,钻孔靠手;
现在无人机勘测,三臂全电脑凿岩台车钻孔,都是先进技术装备。母永奇知道,小相岭隧道能让新成昆铁路少走绕山路,百姓出行时间就会大幅缩减。

次年三月,公司组织党员重返沙马拉达隧道,去两边的烈士陵园祭拜,在沙马拉达隧道北口旁的烈士紀念碑上,正面刻着“永垂不朽”,两旁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诗句。陵园里有很多墓碑,仔细看墓碑上刻的字,他发现有很多自己家乡四川苍溪人。那一刻,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想数数多少家乡人牺牲在这片土地。一排排数着,还未数完,同事们就叫他返程回基地,转身前一秒,他看到“韩礼芳”的名字。他有些吃惊,“这不就是我外公的名字吗”?母永奇拍了张照片,就匆匆上了回去的车,恍惚中,他把照片发给母亲,等待确认的电话。

电话响起,手机那头的母亲已泣不成声,当时85岁高龄的外婆连夜赶来,颤抖着双手捧出外公留下的唯一照片,在墓碑旁长跪不起。母永奇说,那一瞬间,老人家应该是解开了心中的结。“原本只知道外公是老一辈铁路工人,修的成昆铁路,现在才知道是沙马拉达段,而且外公工作的单位就是我们单位的前身。所以我走进外公工作的地方,又和他修建同一路段,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传承!我现在工作条件和外公当年相比,改善了太多,他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我必须坚持下去,干出成绩。”

母永奇和外公两代人半个世纪的青春接力,使成都到昆明由19个小时缩短到6个多小时,这就是他最开心的。

2016年10月,中铁隧道局成立“母永奇盾构机操作技能大师工作室”。建立之初,母永奇内心极为忐忑,他感觉自己只是一名一线工人,更擅长在现场制定方案,解决问题。工作室要在科研方面有所成就,尚且有些能力不足,于是他又拼命学习,带着工作室成员搞研究、下现场。五年多来,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工作室共完成创新成果30多项,包括发明专利、实用新型专利、省部级工法和QC成果(质量控制成果)。通过传帮带,工作室已为公司培养20余名盾构主司机,现在,工作室已被命名为“火车头劳模和工匠人才创新工作室”,成为很多员工向往的地方。

多年来,母永奇不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还先后获得“全国技术能手”“全国青年岗位能手”“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中铁劳动模范”“中国青年五四奖章”等众多荣誉。感到压力的同时,他也有了更强的动力。2021年7月1日,母永奇作为优秀青年代表在天安门广场参加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现场聆听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对于我来说这是终身荣耀,一辈子难忘,是对自己心灵的神圣洗礼。那种自豪感、使命感、责任感难以言表”,母永奇说。

关于未来,除了工作,母永奇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最重要的就是陪父母、妻子和孩子。十二年,他陪伴父母和妻子的时间屈指可数,一年也就20天。他没有陪儿子过一个生日,缺席了他的成长。虽然现在有隔阂,但是他感觉随着儿子长大,会理解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因为这就是男人的责任。他参与了宁波地铁、郑州地铁、成都地铁、佛莞城际铁路的建设,但是宁波、郑州、成都、深圳、广州、珠海,他都没有逛过,甚至自己建的地铁也没乘坐过。他想带家人去看看自己工作过的地方,路过自己修建的隧道,说一说背后发生的故事。

“过去想有机会参与国内每个城市的地铁建设,开挖隧道,希望每一个有地铁的地方都有自己的足迹,现在看来有点不太现实,”母永奇说,“如今,中铁装备的盾构机已出口至全球21个国家和地区,连续三年产销量世界第一,我想操控着中国盾构机走向世界,在世界的舞台上展示中国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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