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孙，名文瑞，如追溯渊源，或许能和孙悟空排得上本家。不为其他，只因他的职业很特殊――牧马人(戏称“弼马温”)。虽然他不会筋斗云，也不会七十二变，但他家的马则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救人、诈死兼假摔，偶尔还会吃吃醋……这些马儿不仅成功占据了老孙的心，还攻占了影视荧屏的大半壁江山。你要问老孙和他的马究竟有多神，且看孙家人马纵横影视的江湖传奇……
千金散尽，甘当牧马人
位于北京丰台区王佐乡的豪园跑马场占地千亩，拥有马四百多匹，它不仅是国内最大的养马场，也是最大的育马基地。奇怪的是，偌大的马场，除了铁栏杆圈出的大片荒地，几乎见不到马厩。顶着寒风，我走近马场主人孙文瑞的办公室。办公室三面是玻璃墙，屋内的温度和屋外相差无几，此时的老孙穿着棉袄，烧着电炉子取暖。院子里，露天烧柴的大灶里，正咕嘟嘟煮着一大锅肉。老孙说，不设马厩，是为了让马儿自由奔跑；至于大灶上的肉，则是给工人元旦改善生活的。
话题刚起，孙文瑞就接到剧组打来的电话。老孙说：“好，我知道了。30个日本骑兵、12辆炮车。好，1月5日我的人马准时赶到剧组。”
都说老孙的马匹匹是“马明星”，它们出演了《卧虎藏龙》、《英雄》、《投名状》、《十面埋伏》、《让子弹飞》、《赤壁》等两百多部影视剧，可以说，这几年几乎所有国内影视剧里的马，全是老孙家的……如今，亲耳印证了。这不由得使我对老孙家的故事又添了几分好奇。
孙文瑞出生于天津武清。在大家奔万元户的上世纪90年代初，他已靠包机往俄罗斯运服装赚了两千多万元。他说：“一架飞机落地，就能净赚两万美金。我每星期都拖个大箱子去银行存钱。”
由于俄罗斯人爱骑马、爱吃烤肉，为了招待生意伙伴，老孙在北京郊区房山建了一个马场。也正因如此，唤起了他养马爱马的热情。
老孙打小和马有缘。7岁那年第一次骑马，马受惊狂奔，他竟像黏在了马背上，没有摔下来。插队做知青时，老孙主动要求给生产队放马，常常骑着马在开满油菜花的梯田上奔驰。
有一次，老孙赶马车拉着一大车庄稼，从一个巷子拐进另一个巷子。当时他坐在车上，巷子窄，还拐90度的弯，那马车挤着墙边，他没法下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马车撞墙伤了他的腿可怎么办?可那马似乎知道主人的心思，竟小心翼翼地先来个大迂回，把车的方向调整好，然后顺顺当当地拐进了巷子。老孙从此对马满怀敬畏。
办了养马场后，老孙渐渐不爱金钱爱骏马，此后淡出商海，一心一意地做起了“弼马温”。唉，谁让他姓孙，是孙悟空的后代呢!
俗话说，买不起的骡子养不起的马。两百多匹马，每天仅草料就要上万元，加上每年租地几十万元，没几年，两千多万元家产就差不多耗光了：老孙的名车换成了破旧的二手车；有朋友来访要请客，少不得硬着头皮向厨房里的大师傅借钱；雇不起工人，老孙每天自己赶着四轮马车去割草：冬天来了，孩子要买棉袄了，老孙拿不出钱来，妻子不停地和他吵架。
迫于马场生计，当一个爱赛马的朋友提出要跟老孙买一匹英国纯血马的时候，老孙忍痛答应了。卖马的当天夜里，老孙难过得睡不着觉。突然，大门哐当哐当响，老孙披衣去看，原来是被卖的那匹马跑回来了!买马人的家离马场有四十多公里，公路上车水马龙，那马不仅识途，竟知道躲汽车!那马用舌头舔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哀求，似乎在说：我逃回来了，求你别再卖我了。老孙将马头抱在怀里，流下了眼泪。第二天，朋友找来，老孙将钱退给他，死活不卖了。当时，老孙并不知道此后他和他的两百多匹马该何去何从。
2000年的一天，老孙早晨起来，像往常一样做早课――每天早晨6点钟，他都在马场转一圈，看看有没有马生病。马儿见老孙来了，都跑过来，亲亲热热地用脸蹭他的衣服，用嘴巴舔他的手。如果老孙摸摸这匹马的脖子，另一匹马会嫉妒得轻轻咬他的衣袖，让他跟自己玩。
马群里有一匹新买来的马也挨近了老孙。“新马不认得主人，说不定会踢我。”老孙刚这么想，立即有一匹赤血马挤到他身边，守护着他，像卫兵护卫首长一样，警惕地瞪大马眼。那匹新马突然抬腿要踢老孙，说时迟那时快，赤血马疾如闪电>中了过去，将那新马撞跑了。
骏马通灵，偶入影视
老孙抚摸赤血马的脖子，向他最忠诚的“朋友”再次表示感谢。记得有一年，老孙突然接到参加全国耐力马赛的通知。因为事先不知道，参赛的赤血马此前因为加班干活，累得很是憔悴，只休息了一天就去参加比赛，当时它还怀着3个月的身孕。赛场上，指令枪一响，赤血马好像明白主人想获胜的心思，拼尽全力狂奔，把所有的马都甩在身后。奔到终点后，它竟累得趴在地上，好一会儿站不起来。老孙心疼地抚摸着爱马，说：“你又不是马家军，何苦这样拼了命地跑呢?我们可以不要这第一啊!”
在马场转了一圈后，老孙推着一大车草分发早餐。两百多匹马沙沙地吃着草。老孙听着这悦耳的声音，像是母亲听孩子牙牙学语。“把马场关了，这些马怎么办?它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它们啊!”老孙叹息着。
正在这时，两个陌生人走进马场，请老孙带他们去见老板。老孙拍拍手上的草渣说：“我就是。”来人吃了一惊：这一身破棉袄的，还以为是马场工人呢!来人问：“听说过大导演李安吗?”老孙一脸茫然：“没有。”
原来，老孙的马场北面不远，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影视基地，李安正在那儿拍《卧虎藏龙》，他让人找了一些马来试镜头，都不满意。李安偶然路过老孙的马场，眼前一亮，派人找上门去。
听明白来意后，老孙把手一挥，说：“拍电影是好事，一分钱不要。”后来《卧虎藏龙》获得了奥斯卡奖。接下来，陆续有导演找上门要租马。这样，老孙带着他的马走进了影视江湖。
说来奇怪，老孙的马都喜欢拍戏出冈头。如果导演从马场里挑走几十匹马，被挑中的马撒着欢儿，留在家的马则会不高兴，脸耷拉得老长，吃草也没精打采。傍晚，那些马回来了，留在马场里的马会一起嘶鸣，以示热烈问候。
拍摄韩国片《武士》时，老孙损失了一匹马。男主角非常喜爱自己骑的赤血马，经常用巧克力和饼干喂马。一天拍戏，马儿跑得大汗淋漓，他不免心疼，于是黄昏饮马傍黄河。他不知道，马剧烈运动后，不能喝大量冷水，否则会炸了肺。赤血马死了，老孙心疼得流下了男儿泪。剧组歉疚地要赔钱，老孙说：“罢罢罢，钱不要了!马是我家里的成员，人死不能复生，马殁不能再鸣，你给多少钱也活不过来了。”
最危险的一次拍戏是拍《投名状》。120匹马分成两队，导演下达口令后，两队骑兵冲进对方阵营，就像我们后来在《投名状》上看到的那样，喊一声“蒙马眼”，飞奔的上百匹马眼睛都蒙上了黑布，横冲直撞，拍摄现场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旁边停着两辆救护车，不停地穿梭拉走受伤的马和骑手，老孙在旁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拍完戏，老孙抚摸着受伤的马一个劲儿地道歉：“我也不知道拍戏这么惨烈。唉，不工作就没草料，咱马们要生存，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马似乎听懂了，直用自己的脖子 蹭老孙的脖子……
传统电影里拍摄马失前蹄、死伤倒地的镜头，要先给马注射麻醉剂，拍完了再打解药，马有可能醒不过来。老孙痛惜马，不肯让马冒这么大风险。
为此，老孙想到了训练马。这些马都出身名门，智商像五六岁的孩子――建养马场十几年来，老孙不停地从国外买来名贵公马，和国内的优秀母马杂交改良马种。他曾花40万元买来两匹英国纯血马，而最金贵的一匹种马是霍士丹，它是在世界障碍赛中保持着“跳高纪录”的运动马。它的孩子一出生就身高1.3米，体重50多公斤。这么聪明的马，应该能学会一些演技。
老孙陆续招了100多名小伙子进马场。他先教会他们骑马，再带着骑手训练马。驯马既艰苦，又要无比耐心。马场上，尘土飞扬、烈日曝晒，老孙既做教练，也当陪练，不断摸索驯马的方法。终于，一段日子后，马儿都能听得懂简单的口令。喊一声“起扬”，马儿立即将前腿腾空，昂首嘶鸣：喊一声“预备”，匹匹马圆睁马眼盯着前方，耳朵轻抖，鼻孔喷着粗气，像要起跑的运动员一样处于精神高度集中状态；喊一声“跑”，马儿奋蹄争先，犹如离弦之箭。老孙说：“只要是一群马一起跑，它们都奋力扬蹄、不甘落后，要不，怎么有龙马精神这个词!”
假死、假摔，演技样样精
最绝的是，马儿学会了装死。策马奔跑途中，骑手突然一个指令，正四蹄如飞的马，立即重重地突然摔倒，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你让它“死”多长时间它就“死”多长时间。有的马聪明，故意“死”得很逼真――痛苦地抖两下腿，再猛地把四条腿一挺，不再动弹一下。这些特技马令导演喜出望外。
有一次拍骑兵混战，炸弹腾起烟柱，火光烈焰冲天，一队骑兵旋风般冲出，飞矢如雨，杀声震天。马群左奔右突，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骑手一声号令，狂奔的战马中弹，纷纷骤然倒地装死。那一场戏，有上百骑兵和他们的马全死了，战场上尸横遍野，画面震撼人心。拍完了，马儿收工回来，一眼扫去，老孙发现少了两匹马。其时天已黑透，导演还以为马跑丢了。老孙说：“不会的。”他带着人来到拍戏的地方，那两匹马还躺在原地，原来骑手忘了拍一下马肚子，马儿没有得到指令，不敢起来。老孙心疼地上前，拍拍马肚子，说：“起来吧!”马儿应声站起。导演感叹道：“老孙，你的马比我的演员还敬业呢!”
除了装死，老孙的马还会假摔。吴宇森导演《赤壁》时，里面有一段戏：张飞大吼一声冲入敌群，连杀数人，又对着一匹马撞去，因为张飞力大无穷，那马要应声倒地。
吴宇森虽是好莱坞的名导，可也只会给演员说戏，不会给马说戏。老孙却胸有成竹，说：“我的马聪明极了，看你的表情它就明白你的心思。”吴导将信将疑。几架摄影机支好了，“张飞”冲到马前，马儿在骑手的指令下，先表演受惊，两蹄腾空，昂首嘶鸣，“张飞”用肩膀一撞马，但见那马借势突然摔倒，和演员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活脱脱像是被“张飞”撞倒，一点儿也看不出破绽。那表演一气呵成，拍了一遍就过。吴宇森导演从监视器后跑出来，激动地用双手握住老孙的手，说：“谢谢!你的马太厉害了，跟好莱坞明星的演技有得一拼!”
后来老孙的朋友来马场玩，也都喜欢当一次“张飞”。
拍摄《赤壁》时，老孙的大女儿还做了赵薇的替身。女儿一直在父亲马场工作，负责率马队到剧组拍戏。在易水的坦克基地拍《赤壁》时，赵薇骑马受了伤，为了拍摄进度，吴宇森非常着急。老孙推荐女儿做赵薇的替身。吴导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老孙的女儿长相漂亮，做赵薇替身非常合适；忧的是，这是一场战争戏，赵薇演的吴国郡主孙尚香，率领骑兵冲上山，后面有敌人骑兵追赶，孙尚香冲在最前面，她身后跟着两百多匹狂奔的马，万一她的马被石头或树桩绊倒了，后果不堪设想。老孙笑眯眯地说：“没事儿，我这女儿从4岁就学骑马。”果然，这一场戏，老孙的女儿表演得非常出色。
吴宇森导演非常高兴，特意在百忙中抽出时间请老孙一家吃饭。
《赤壁》拍完，吴宇森给老孙题字留念。吴导自小讲英语，汉字写得不好。为了给老孙题字，他写了几十张纸，最后挑了三张给老孙――分别写着赤壁、奋斗、马到成功。老孙挑了“马到成功”挂在墙上。
老孙的马队名声越来越响了，导演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姜文要拍《让子弹飞》，对老孙说：“我只挑《赤壁》用过的马。”陆川到马场来了，说：“老孙，我只要《让子弹飞》里的马。”《让子弹飞》的开头极震撼观众――一群漂亮的大白马，拉着庞大的火车头，冲着镜头疾驰而来!
老孙的办公室贴着《英雄》的海报，上面是张艺谋的题词：“老孙的马队真精彩，没有你们就没有《英雄》。”老孙和张艺谋合作了几次，拍摄了《英雄》、《满城尽带黄金甲》、《三枪拍案惊奇》。《三枪》的开机仪式，就在老孙的办公室里举行。张艺谋说：“老孙，你开创了中国电影用马史。”以前的影视剧里没一匹好马，有了老孙家的马后，影视剧里的马已经一改驽马、劣马、病马的状态。马儿纵横驰骋、威风凛凛，成了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啦!
采访结束走出老孙的马场时，残雪片片，风沙扬起。我忽然想，今天的中国，并不缺老孙这样的成功商人，但像他这样“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牧马人，却是一种特殊而有意义的存在。
责任编辑：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