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着看向时代]倒立

  王小波有篇杂文《卖唱的人们》,写他在西单遇到很多盲人卖唱,歌声悲惨衣服很脏,也许其中就有我。   90年代初,我刚到北京,背着卡拉OK大音箱,从西单地铁口走到西单商场,一个挨一个全是卖唱的盲人。他那时路过,是书写者旁观者,而我们歌声凄惨,挣了半书包的毛票硬币,哐啷哐啷的,换得房租和二锅头,心里充满希望。如果我过早地读了王小波的书,恐怕早被北京绞成肉馅了,那时心中全是《约翰・克利斯朵夫》、《平凡的世界》,一根筋地支撑自己,泅渡人海。
  等到衣食无忧了,可以坐在房间里读书了,房东不再敲门催租了,我恰到好处地遇见了王小波。他点评我的过去是无知无性无趣的。上初中的时候,我写诗:啊,盲校灿烂的星座,折射着党的百丈阳光辉映了神州的万家灯火。某女生和同学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老师逼她写检讨,一遍遍地不能通过,直到写出细节,包括怎样用的避孕套,师生一起眉飞色舞脸红心跳地传看。王小波的《黄金时代》,照妖镜一样地让我这段记忆现出原形。我曾经是个妖怪,牛头马面的。
  后来,混迹圆明园,饥饿艺术家瘪着肚皮每日晨勃,仿佛庄严的升旗仪式。画画没人看得懂啊,警察来抓,昌平筛沙子。写诗没人看得懂啊,姑娘走了,只能摸摸小手。《白银时代》曾经真实地空降在我身边。还有特立独行的猪,逃离动物庄园的围困,趴在屋顶上,哼哼着嘲笑放弃自由的人们。
  背负沉重的崇高,所有人都老人般驼着背。面对严肃的魔鬼,王小波并非小流氓一样地抡起板砖,他认准时代的痒痒肉,用小拇指轻轻一戳,认准他的生殖器,用无名指撩拨,看似强大的阿喀琉斯,惨笑着轰然倒地。小转铃线条陈清扬,以及打着响指的老妈,一大群唐朝来的好女子,狐狸精破鞋们伸出纤纤玉手,解开了汉语庄严滞重的纽扣。
  童年,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少年,一滴精十滴血,手淫是罪恶。青年,被世界名著压弯了腰。想当初为吸取古典名著的精华,我请一纯真女生代读《红楼梦》,读到“女儿乐,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两人立马尴尬得手足无措,等人走了,我蒙着被子笑到天亮。后来,靠语音电脑可以独自阅读了,可以看武侠、科幻、成人小说了,读他的“王二,不要脸!这么大的东西就往这里杵!”也再不心虚。人到中年了,终于下决心撕破老脸,小心地蜕皮,倒退着回到青春期,回到孩子气。王小波说,文字是用来听的,好的小说应该有诗性,应该像音乐。由此,作为一个眼盲者,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进入汉语的门。
  1997年,王小波大叫一声陨灭了,15个光年,他和现世拉开了距离。生活依旧无知无性无趣。他走在天上走在寂静里,在前面倒立着等着我们:今年是2015年,我是个作家我在思考艺术的真谛,它到底是什么呢?而我们活在2012,畏惧毒食品毒空气,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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