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古道一起消失(外一篇):黄河古道

  弥漫着缅桂花香的古道啊,把古韵敛藏在馨香中的古道啊,我看到了您的未来!   我一直走在古道之外看着古道。于坚在他的散文里说一个地方只要修建一条水泥路,这个地方所有古老的文明都会随之消亡。水泥是现代意义上的好东西,建造了多少的高楼和大厦啊。我们蒸蒸日上的事业有多少是水泥的功劳。我想不用我赘述了。自从水泥来到古道后,我们总在试图改变一些什么,我们开始讨厌那些马蹄石了,嫌它硌脚?嫌它碍眼?嫌它影响了古镇的形象?总之我见到的刻有马蹄印痕的石头已经被翻晒了不知多少年了。我们总在保护声中无情地丢弃那些本该留存的古物。古道总要淡出我的视野的。随着古道消失的还有哪些呢?我从心灵之域开始寻访。最终找到的是些零碎答案,触目的都是痛,烙在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记得一位朋友照过几幅图片,是关于古道的。那些也是我在平时忽略的。我简直不能原谅我的粗疏。里面两位老人让人不敢忘怀。背景就是博南古道,苍凉,孤独,旷远,深邃,令人无奈。老奶奶手上拿着一串佛珠,画面上的她正在数佛珠,我最记得和尚数佛珠是在数入佛门前的罪孽,而画面上的老奶奶在干什么呢?我一直都在揣测,老人的眼睛像一口即将干涸的井,也许在没人能走近这干涸的井了,她的眼睛望向古道苍茫的深处。她坐着的小木凳下就是斑驳的古道,她微张的瘪嘴似乎想诉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了,她的话也许根本不是说给我们这些俗众的,而是说给神的。神听说古道马上要消失了,不知是否会伤心?我为神感到担忧。我妄图从她那里获得什么,那些过去的,那些隐藏的,那些需要表白的,但是她最终都没说,她只是定定的望我,望古道,一望苍凉,一望顿入远古,一望顿成雕塑和永恒。从今我们也许再也找不到古道上忠实凝望的人了。
  同样坐姿的是一位坐在古道上的老汉,老汉戴着一顶毛线帽。两手交叉放在右膝上,嘴张得更大,像是要呼唤。满脸尘世沧桑就刻在了脸上。两只眼睛像两个黑洞,洞穿古道深处,目光绵延着铺向我。他的脚下是散乱的碎石和麦草。凌乱的古道从他的脚下伸向我毫无头绪的心灵。他在望什么呢?我也在猜想,也许他望他从古道尽头出去的儿子,儿子也许在深圳多年了,甚至忘记了家乡还有一条伴着自己母乳老去的古道。
  我们都忘记古道了,于是两个老人走进了我们的视野,提醒点什么。也许我们善于遗忘的脑袋总要这样苍老的警示。看了两幅照片后我来到古道上。
  那天我看到了一个汉子正赶着一匹骡子在驮粪。他背对着我,骡子的蹄子陷进了一个窝,那是马蹄石被启去后留下的,那骡子也许由于负重打了个趔趄,汉子顺势在骡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曾经诞生过辉煌的古道总觉得有点碍手碍脚了。
  我茫然地走。走到一个叫马料田的村庄。那是一个而今荒凉得让人想不起的村庄,它生在博南丝绸古道的身边,在中国的版图上你甚至不会想到它的存在。它是一个点。这个似乎毫无意义。连我们县上搞规划的我想也不会想到它,因为它叫马料田,一个专门种植马料的村庄。而今连马的影子也很少见到了,于是人们忘却它似
  乎是理所当然的。
  可想马帮当时在这里歇脚时的盛况:人马喧嚷。而今可见那些即将成为颓圮的老屋,那老屋有当时的柜台,因为时至今日我还能在一些乡村的小卖铺的样式上看到它一点昔日的影子。从那开合的木板间不知伸出伸进多少赶马人的手啊。而今的马料田人要背着篮子走很远去杉阳街去背东西了。原先他们的祖先卖出的,今天他们似乎要把它们都背回来。这似乎也是一种轮回,宿命的或者必然的。苍穹间的那只大手啊。无形但随便伸出,撒下的都是苍凉啊!马料田的人们啊!可曾想到,而今连马都不见的地方栖息过多少疲惫的马。留下过多少痴情的心。那些赶马人啊见到这儿清丽的女子,于是顿生落地生根的念头,甚至那一蹙眉的无意动作都会让疲惫的赶马人心里轻轻的疼,硬汉子的心里突然就被戳了一下。随着马帮一起的是多少缠绵的故事。但是今天的马料田的姑娘们谁还有心留恋这荒得没有理由的古道呢?多少人把这延伸着的道路当成了枷锁。无语追述。古道依然向前。
  我无意间撞到了那位做马鞍鞯的,他仿佛是已经准备好了向我诉说什么。他在做鞍鞯的同时总要说他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想叫儿子也和他一起做鞍鞯,但是儿子的回答让他做鞍鞯的手颤抖,现在马都不见了,做了鞍鞯卖给谁啊?是啊,卖给谁呢?他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我,总不能全都自己用吧。也许他的祖先们没有告诉他鞍鞯也有用不上的一天,于是他的脑中除了农活就是鞍鞯。他希望儿子来继承他的手艺,他说手艺人哪个朝代都饿不死,儿子顶撞他,说他,估计到我这代就会饿死了,他的话噎在喉口,想骂小兔崽子,但是最终他还是拿起他的刨子斧子等工具去做鞍鞯。
  做好的鞍鞯陈列着。这些东西居然也闲起来了,你说,唉!他望着我苦涩的笑。唉!我望着他无奈地叹。他的笑背后省略的我读出来了,就是他爷爷的爷爷不会有他这样的烦恼,教育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这么淘气。但是今天轮他头上的确实是个难题。他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但似乎又没找到。古道啊,让人欲说还休。嗟!没奈何啊!我仿佛听到一声来自时光深处的浩叹。
  卖马掌的那位说街口的打铁铺明天不打算打马掌了,准备改卖摩托配件了。古道明天会怎样?随之消失了的将遁入何处?我走在路上,走在博南古道上艰难地想。
  在路上
  在路上似乎是一种宿命,宿命的结在脖子上,在脚踝上,套得那么死,简直无法挣脱。我是该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还是相信自己曾经走过的无数段坎坷崎岖的路?这么长时间,从能独立思考之始我似乎一直在挣扎,最终我释然了:在路上,丈量人生,面对的是万里江天;在路上,无心钩织,写就的却是斑斓风景。
  多年以前的一个下午,在堂兄家那个蛛网密结的堂屋门口,一个长相奇特的算命先生拿着我的手反复看,又用他白皙的手捏了捏我的手掌,然后透过老花镜,似乎诡异地望了我几眼,摇了摇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你这人一生奔忙,是个劳碌命。当时我九岁,上学有点晚,还在读二年级,一个孩子是不会把算命先生的话放在心上的,只是当作一种笑谈。倒是母亲,听了后,叹息不已。长大后,听一位朋友说,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能随便拿给人算呢?这时我猛然惊觉,二十多年前,算命先生的那番话居然一语成谶,在我身上应验了。   算命那时我刚结束了一次漂泊。那次迁徙在我们家族史上是划时代的,这次迁徙改变了我们整个家庭的命运,同时更改变了我个人的命运。从云南的家出发到昆明,我们坐的是我姑父云南省供销社的大货车。五百公里的路程,我们在路上颠簸了三天。除了我和妹妹第一次坐这么长的车,觉得新奇之外,母亲和姑母,痛苦不堪,遇店打尖,她们两个照顾我们四个孩子,同行的还有姑母最小的女儿。去日已多,这段行程印象模糊,以至于只剩下母亲和姑母的叹息声,以及姑父长途开车疲惫时的鼾声。
  到昆明,姑父把我们送上往郑州方向的车就忙工作去了。一家人被塞入罐子似的绿皮火车。孩子们,以我为首,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但是旅途那么漫长,吃的不习惯,人也多得像蝗虫,一低头就能看见座位下的人的头或者脚。我想睡觉的时候,母亲也只得寻来一张报纸给我铺在地下,我一躺下去,闻到的是脚臭味,看到的是很多人嘴角淌下的涎水,听到的是某些人梦呓一
  样的咂嘴声。所见所闻让我立刻消除了睡意。母亲说,路还长呢,好好睡吧。我说下面太臭了,睡不着。母亲责怪我,这孩子,到车上了还讲条件,你看看,有些人连座位底下都没得睡。我抬头一看,行李架上居然真还睡了人。我不得不佩服那位仁兄高超的技艺,狭窄的架子上,除了满目的行李,就只有他古怪的睡姿。
  多年后,临近大学毕业时,我到大理某县的一个偏远乡镇上去。我坐上的那辆客车,那样的负载超乎寻常人的想象,车顶货架上和窗口都坐满了人。最后车在半途,胎爆了,司机说,人太多了,给压爆了,找人修的话得等半天时间。看见爆掉的车胎,预定的行程无形间被拉长了,那条路显得尤其漫长。我就想起那年在绿皮火车上的情景,人像烤虾一样,蜷缩着身体,但是仍然感觉空间很狭小。我和妹妹的兴奋很快被惶恐代替了,一到吃饭就皱眉,饭是夹生的,想喝开水,要等很长时间,因为列车员根本过不来,自己出去的话得穿越人墙,整个车厢利用程度达到了最高级别。每过一个小站,列车都会停一段时间,靠近窗口的人会像猴子一样跳出去,一听到列车员喊快上车了,又会迅捷地蹿回车上。外面的空气真是太新鲜了,那时真羡慕他们可以那么蹿出蹿进的。母亲出于安全考虑绝对不允许我那样做,我只有望之兴叹了。
  三天的行程让我之后见着绿皮火车就头皮发麻,那个时候还没有高铁这个概念,即使有,看看那令人咂舌的票价,我想也会令人望而却步的。头皮麻归麻,该坐的时候还得坐。回豫十三载后,当我一个人拖着一大堆行李,像难民一样钻进绿皮火车的时候,我再次感受它对人的摧残。以我一己之力是很难跑到车厢里的,我蹲在两节车厢的交接处,耳朵里是巨大的声响,脚下是垃圾和烟蒂。胖胖的服务员推着餐车在你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走来走去,吆喝着“让道,让道”,声音里满是不耐烦,我站起,侧身,让那沉重的餐车从我的行李边上碾压过去。到湖南株洲需要转车,当我拖着行李出站时,我碰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我几乎是被列车员给遣送下来的,他厌恶地用脚踢着我的行李,他踢的时候没有注意,后来才发现是书,硌疼了他的脚趾,于是他用我听不懂的话骂了句什么。我来不及回应他,因为我还得拖着被褥和几袋书转车。那次之后,我对绿皮火车的拒绝和恐惧达到了极致。好在之后数年,我再没乘坐这种火车出行,汽车再挤,也不复我大学时期在乡间见到的景象,再怎么说每天从乡镇到县城不至于才有一辆车,车顶上再不会有人上去“看风景”了,司机也不用再担心轮子因为人多而爆掉。然而行旅就像难缠的梦魇始终缠绕着我,让我的双脚很难坚实地踩在大地上,算命先生的话似乎镌进了我生命进程的每一步。
  大学毕业,被分到乡下,每星期回县城去一次,挤班车,班车在沸土盈天的路上颠簸,下车时候,整个人都是灰突突的,连眉毛上都沾满了红土,衣服已经分辨不出什么颜色。这一颠簸就是接近四年的时间,直到高速公路通了,我们才被从沸土中扒出来。不断的奔波,永无止境的辗转,那时悲凉地想若无机会调回县城老家,那么这辈子看来得终老在这条五十公里长的路上了。然而命运是不会轻易让我老在一条路上的,它像丢梭子一样,把我从这条长五十公里的路抛到了另一条长五百公里的路。自从父亲和外婆相继离世,我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清明,路的尽头很多时候就是山岗上的坟茔。路将我和亲人分成无数块状,蛛网般的路连接着我们,人生三分之一还多的时间似乎都给了路,在路上高兴、悲伤、彷徨、无助,我知道最后路到尽头就是告别纷扰的尘世,奔赴绝路。
  然而,路是越走越宽的,越长的路视界越宽。自从换了一份工作后,我走的路更多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都在旅途中,万余里的路似乎都在一睡一醒间。人生倏忽百年,这条路几多坎坷,几多崎岖,我早已数不清,然而随着路的增加,我收获的人生意趣也越来越多。锁定一条路,走到黑,又如何?没路,固守的就是眼前方寸地;有路,拓出的就是万里江天。
  作者简介:吴安臣,男,龙源期刊网签约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某大型企业内刊主编。曾在《青年文学》《天涯》《中华散文》《散文诗》《鸭绿江》《散文百家》《读者》《青年文摘》《羊城晚报》等杂志报刊发表过散文随笔、报告文学等600余篇,近百万字。文章入选过百花文艺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刊社的权威选本。获过省市若干奖项;编辑过几本书。著有散文集《草从对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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