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记忆深处的父亲_记忆深处有颜色全文

假若人世间有一种最为特别而奇妙的东西是与生俱来且又挥之不去,有时让你痛心,但终归让你牵念,我断定它就是父辈与儿女的骨肉血情,譬如父亲对我们无私的给予与养育,以及我对自己父亲由衷的爱。我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在外面人的眼中,我的父亲大概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普普通通的庄稼人,甚至有人会忽略他、轻视他。但在我们儿女心目中,他是一个有性格、有情感、有魄力的好父亲。作为父亲的二儿子——就我个人而言,在记忆深处行走的父亲是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父亲拥有一个好男人应该匹配的长相。父亲不是美男子,但我很欣赏他70岁之前周正、大气的脸型:两腮之侧刚直的棱角有力而不生硬,这是他们“步”字辈六兄弟们(我父亲排行老四)共同的脸型特征,此特征在我父亲身上体现得最为恰当,而在我们三兄弟的遗传之中,虽然承袭了父亲的特质,但哥哥和弟弟脸型的棱角因为瘦而显生硬,我呢,则因为胖而露圆滑,均不如父亲那般贴切、自然。父亲的目光透着善良、友好和刚毅,看人的时候会有一种穿透力,父亲不大用嘴巴讲话,我常以为父亲是用眼睛作表达的。父亲的鼻梁不很高却很直,嘴唇的棱角分明,这就使他的脸在大气之中又显精致,远可粗略观望,近能经得住仔细打量。父亲有他自己特色的性格特征。大多时候喜欢沉静,有时也容易动怒、生气,生气之后又平静得极快,不把一些难过的事情放到心里去(并不等于忘记),总体上保持了快乐的基调。平时不大讲话,若遇到投缘的人或开心的事,话又会多得止不住。我也如此,我便借用别人的一句格言为父亲和自己作注解——好多时候保持沉默,并不见得我是无话可说。父亲有伴他苦斗人生的好身体。真有点让人奇怪,我父我母是两极分化:好像父亲的好身体是作为母亲病病歪歪的对立面而存在的。在我的印象中,于母亲的呻吟和浓重的药味之下,父亲却极少生病,最大的病痛大概就是年轻时远走他乡背棉花落下的腿疼,因为常常不当回事,父亲给我的感觉总是强壮的、健康的,就是在他最后告别人世之际,也并没有被长期的病痛所折磨,走得仓促而又不带痛苦,尽管这种仓促让我遗憾未能再见上父亲一面。另外我也一直纳闷,父亲总喜欢光着膀子、坦露着结实的胳膊与胸肌在烤人的烈日下干活,但太阳为何总是晒不黑他白净而又光亮的皮肤?父亲让人忘不了的是他的勤劳。早上外出下田干活,中午别人回家了,父亲还要去挖一背斗柴禾背回来,到家了也不歇一歇,又是为猪给食,又是在院子里挥动连枷打麦子,或者蹬着纺车捻(即纺)麻线,吃过饭也决不耽误按时出工。纵使是下雨天气,也要外出挖生地种麦子,或者在家给人修补雨鞋挣零用钱……记忆深处的父亲总是一个没完没了干活的形象,并且他把干活当成了为家人谋福利的最好手段,甚至当成一种人生的享受。那年我接父亲和母亲去我工作的镍都金川住了一段时间,父亲在楼房里待不住,整天跑到外面去转悠。有一次走掉一整天不回来,让人担心走失了,到处去找也没有找到。直到天黒父亲自己回来了,他说他去看郊区西坡的一位农民老哥在地里干活,与他聊天,聊着聊着就帮人家一起干起了地里的活,还被人家拉到家里去谈天说地外加吃两顿饭。他说他这次困在城里几十天没干啥庄稼活,浑身都发酸不舒服,那天他放开手脚干了一天的农活,干得浑身来劲,干得心里快活。母亲嗔怪父亲不会坐在沙发上喝喝荼、看看电视地享清福,偏要跑去干庄稼活流臭汗,真是一辈子劳碌的穷苦命。父亲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还辩解农民人家劳碌才是正理,咱不劳碌叫城里人喝西北风去?父亲勤劳至此,是我永远也无法达到的境界。而我敬重、甚至崇拜自己以劳动为乐的父亲,便是入情入理的事情了。父亲的聪明不能不教人惊讶。父亲的记忆力相当好,他生命过程中相关的人与事,甚至发生的时间、地点、数目,数十年过去了都能一一刻印心间。父亲非常善于用脑子算账,无论大小简繁的账目,倾刻间便会有正确结果脱口而出,让我用笔、用计算机也跟不上他,父亲的这种本领,只有我哥学到手几分;父亲没上过一天学,仅会写10个阿拉伯数字、认得却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父亲就“发明”了许多只有他本人明白的符号再加上阿拉伯数字的帮忙,把一家人全年每次分配的各类粮食、应上交的粮油、大大小小那怕一元一角钱的收入与支出等等,都能一一明晰地登记、汇总在案,有时记在香烟纸盒撕开的纸片上,有时记在墙壁的某个角落。有一年春节之前,我和我哥用新的花墙纸糊了墙,父亲一回来一看大发雷霆,怪怨我们把他记的全年账本糊得不见了,好在已经成为家里半个掌柜的我哥,对家里大的收入和支出心里也有一本账,就哄着父亲一起算来算去重新理出一个账本,平息了父亲的怒火。从此之后,父亲就不敢再在墙壁上划记号记账,而是用一支我们写剩余的短得都抓不住的铅笔,把那些只有他才看得明白的奇奇怪怪的符号划在高高的房粱上,有的直到父亲去逝好几年了,抬头还能看得到,那些源自父亲生命的“密码”,看着神奇,也让人心酸。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我也有理由称肯动脑筋的父亲是一个小小的“创造家”,在外出见过陕西人的木制手推车之后,父亲就凭想象做出了八图庄上唯一的一台手推车,曾经成为吸引许多人目光的焦点;同样的情由,父亲也做出我们庄上唯一的一架脚踩纺线车,把纺线的速度提高了数倍,为我们家多挣来许多工分;父亲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石匠手艺,把一块块无用的白尖石,一锤一钎地打造成能卖钱的柱顶石、生活用具;父亲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修补雨鞋和架子车轮胎的手艺,用手艺作为养活儿女的又一资本。父亲的关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我们家人多劳力少,母亲又长年生病,我们注定长期困难,父亲在陪客人或是请来的医生吃白面条时,总是象征性地吃两口,然后让给我们孩子吃;父亲瞧不起我们八图庄每顿给自己另吃好的,而让老婆和孩子吃差的的那个人。我敢断定,父亲是关心和爱护我们的,这份质朴的爱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中国人注重骨肉血情,但总是不善于将它表达出来,作为生活在大西北一隅小小八图村的我们一家农人,又怎么能够例外得了?何况我们孩子太多,获得爱护的平均分值有限,何况父亲承受的人生压力又太重,有时连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他需要去面对太多的风雨和磨难。 父亲最大的爱好是看戏。父亲曾经说他在饥荒年间去陕西赶麦场时饿得起不来了,就睡在戏场后面看秦腔大戏,有人都笑话他“这人买的是睡票”,也毫不影响他津津有味地看戏。这个细节典型地反映出父亲对秦腔的痴迷。我们附近那儿有戏父亲都要去看,白天农活再累也不会影响他晚上看戏入迷的劲头。过年时分,我们八图庄前后左右都在唱戏,大家约定俗成都在自家的庄上看戏,不敢贸然跑到别庄去看,怕被人骂胳膊肋子往外拐,因此遭到庄里人集体的白眼,但我父亲不管那一套,他一个人摸去河对面的费家庄去看戏,也一个人到更远的红河街去看,有人开玩笑说:“老四你咋跑到外庄去看戏哩?”,父亲回答说:“哪个庄唱得好我就到个庄去看,你不让我去外庄看戏,那你就唱得好好的叫我看哪。”有一年为此我哥和父亲生过气,但仍旧阻止不了父亲一个人跑去外庄看戏,以至有外庄的人开玩笑说,八图庄的老四到哪个庄去看戏,哪个庄的戏就最好。这样以来,父亲去外庄看戏很受人家的欢迎,有人还以招呼父亲吃饭、甚至留宿等等条件诱使父亲去看他们庄的戏,以向别庄证明自己庄的戏是最好的。有两年父亲没有跑到外庄去看戏,而是吃完晚饭早早就到我们八图庄的戏场里用板凳占中心位置看戏了。原来,那是同样很爱看秦腔大戏的我哥,被人推选当上了八图庄剧团的团长,他以强硬手段逼迫那些能唱两嗓子的年轻人,腊月里就早早夜夜排练剧目,还让我小妺书英带头女扮男装演英俊小生,大妹存叶担纲花旦,加上张万田的大净、张勤才的老旦等有机组合,让八图庄的秦腔大戏连续几年唱出了水平,也让爱看戏的我父亲看得美滋滋的。其实,我父亲看戏不像别人那样看了就要张扬着向左右观众大讲人人清楚的剧情,对演员的好坏优劣进行评判,看了就要又唱又舞欲一试身手,看了就要拿戏中的人与事去教育或是讥讽别人。父亲看戏就只是默默地看戏:默默地看,默默地听,默默地想,默默地享受。那种时候,现实世界中的所有悲喜荣辱都如微风轻轻过耳,唯有戏里虚幻的故事、声音和彩色如涓涓细流渗入心田,滋润了他干枯、艰辛的人生……1989年深秋,陪父亲去北京、天津游玩的时候,在天水北道埠等火车之际,我带父亲去剧院看了场正宗的秦腔大戏,父亲说,在这样好的地方看了这么好的戏,我这辈子值了。为了让爱看秦腔的父亲更过隐,我答应返程时在西安停留两天,带他着看中国最好的秦腔——西安易俗社的演出。谁知在外面转了几天,父亲又怕花钱又惦记家里的农活,在北京急得待不住,催促得我提前送他回家,西安的秦腔大戏也不看了。但在火车上父亲并没有忘记看戏的事,他悄悄对我说:“我死了别哭,儿有孝心就给大大唱几出戏吧!”我的父亲是个平凡朴素的农民,他身上有着所有农人大都会有的不足与缺憾,比如在外怕惹事非在家倡导家长制,对自己的母亲比对妻子的母亲好,崇尚体力劳动反对孩子读书等等。我很清楚,我的父亲当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物,但他是我记忆深处活动着的有血有肉的亲人,是我心中的一座永远高耸入云的丰碑。骨肉血情是生命的延续,爱的升华,精神的拓展——那些自心底发出的对母亲的由衷的赞美,那些从精神的宇宙中对父辈崇敬的仰视,那些在爱的星空下对儿女深情的呢喃,一句简简单单的“血浓于水”,就已将骨肉血情关系概括得形象、生动、纯粹地道而逼近本质,不得不让人心生感动。2000年10月27日(农历十月初一),当我父亲逝世三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我想用饱含爱与感激的声音说一句:父亲,我的平凡而特别的父亲,请您在我们宽广的心野里一路走好!我还有一句话要说:父亲,我和我哥商量好了,要请我们红河最好的菜子沟的灯影戏来专门唱给,你一定要来听,来看啊!(2000年10月19日写于《珠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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