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样人生

张锦程

枣坡庄和几乎所有的农村一样,被一望无际的田野所环绕。村民在田埂间劳作,日复一日,不曾断绝。如此平淡的生活,就像枣树枝头那簇圆溜溜的果实一样,虽不如奇珍异果那般贵重艳丽,却也自有其芬芳甘甜。

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爷爷也说不清是从何时起村里每家每户的门前都种着一棵枣树。每当我问起这些,爷爷总会打趣地说:“该去问问给咱村取名的人,不然怎么叫枣坡庄呢!”枣坡、枣坡,顾名思义就是又有枣树又有许多坡道。

村子里的干道像河流一样蜿蜒灵活,不管怎样兜兜绕绕,最终都会流淌过每家每户门前。村民们习惯用一个小坡道将家门与大路连接起来,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在无形之中为村民们搭建起精神上的亲密联结。闲逛与散步从来不需要固定的路线,谁是村民谁是外人也没有明确的界定。无论何时、何地或是何人,只需信步一走就有人同你招呼搭腔。田野就分布在主要大路的周边,每家每户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原野一亩连着一亩,平房也一座挨着一座。没有围墙与栅栏,枣坡庄和她的村民一样以一种近乎原始的开放态度欢迎着走门串户的人。

如果说美好的记忆需要寄托的载体,我的回忆必定凝聚在我家门前的那棵枣树上。其树干上的纹理,枝头生长的走向和树下发生的种种都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中。每到枣树结果的时节,周围住得近的小伙伴就会搬好板凳来到我家树下。我们坐在一起端着洗好的枣子,又吵又笑,互相比较着谁家的枣子今年结得甜。到了傍晚,大伙儿玩累了就各自回家,大枣树的余荫便留给了一群爱聊天的老人。有的时候我会缠着他们给我讲上几个故事,长辈们的履历在年幼的我心中是顶神秘的存在。我听他们讲从乡间趣事、邻里逸闻,也听他们讲奇珍异兽、天上人间。当我静心聆听时,微凉的夜风在我们和枣树之间打着圈儿,也把我的思绪荡向远方……

秋風又一次带来了果实的芳香,我站在门口的树下痴痴地望着枝杈上抱成一团的枣子。全青色的枣子鲜活油亮,红棕色的枣子则是人们喜闻乐见的“甜枣”。还有些棕青斑斓的枣子,既有独特的外表,味道也又脆又甜刚刚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一直忍耐到傍晚,我实在抵挡不住枣子的诱惑,奈何奶奶不许我多吃,于是只能趁着爷爷同邻里闲聊的空当,偷偷靠近枣树想要爬上去摘。老人们的笑谈声像开水壶口升腾出的雾气一样,在天上聚起了一朵快乐的云。我既想要去听清楚他们在笑些什么又想再往高处爬一点,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哇”的一声,我的哭嚎直直地冲散了那朵云,也冲散了晚间闲聊的氛围。爷爷和别的老人一同看向摔坐在地上的我,奶奶也闻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哎哟,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给我看看摔哪了。”奶奶用手擦了擦围裙一边过来扶我。

“哈哈哈,这瓦可不好揭呦,你爷爷可是村里最厉害的瓦匠,他铺的瓦又结实又耐用。就算是十天不打也揭不下来。”

奶奶没有理会打趣的陈老头,只拍了拍我的裤子,数落道:“看你下次还爬不爬!”我一边哭一边一瘸一瘸地跟着奶奶往家里走。院子里爷爷们的聊天也没了声响,我的内心更加难过了。

“老陈,你可别捧我,村里谁不知道你的书法是一流啊,大伙过年的对联还得要你来写呢。”爷爷笑着回应了陈爷爷的揶揄,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我好奇地望着他们,身上的疼痛一时也忘到九霄云外了……

秋去秋来。枣和枣树的故事渐渐在我的记忆中隐去全貌,但我却唯独清晰地记得那一晚几位老人质朴而厚重的笑容。

后来我去城里上中学,与老家的联系也被现实距离拉长。但我知道无论记忆再如何拉扯也终不会断裂,因为我始终记得半熟枣子那不软不涩的美味,枣坡庄带给我的快乐也是如此的真切。

直到有一天,等到我再一次有机会寻回那悠闲的傍晚时,枣坡庄却早已变了模样。儿时常走的进村小路不再清爽干净,沿路的门户也变得破旧不堪。木门换了铁门,门上贴的年画已晦暗不明,就连几户人家门口的枣树也都枯死了。明明是枣子成熟的季节,我却闻不到空气中浓烈的枣香,我的心不禁有一些空落落的。原先住在我家隔壁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的陈爷爷也不在了,老家的念想无了,他的儿女们也自然离开了枣坡庄,老房子早租给别人了。

“爷爷,住前面的爷爷们今天不来聊天了吧?”我站在屋前,看着雨点从房檐上一道道滑落。我从端着的碗里拿起一颗枣子咬了一口,偏是有些熟过头了的红棕色枣子。

“嗯。”爷爷只是轻声应了一下。我注视着他眼角与额头上日渐增多的皱纹与老年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后岁月爬上他全部面庞的模样。也许会像我碗里的枣子一样浑身棕红。

右边那座熟悉的平房传出了一句陌生的咒骂,方言里大概是抱怨房顶漏雨的意思。我抬头看了看爷爷家屋檐的瓦片说,“还是爷爷建得好,我们家的瓦顶可真结实。”

“毕竟你爷爷我可是村里最好的瓦匠啊。”爷爷笑了。这一次,他并没有推辞“最好”的头衔。

村里人都说青色的枣子看起来油亮鲜艳,尝起来却酸涩,只有变成红棕色时才是真正的成熟。青绿逼人过后,那种青红斑驳的纹路会随时间的推移渐渐爬满枣身。如果任由熟透后的枣子自然生长,那么它便会最终掉落在地上腐烂,成为泥土中的养料。就像人在时光的滋养下逐渐成熟,最后叶落归根一样。如果枣坡庄是一棵枣树,那我们应该就是枣树上的果实吧。

后来,枣坡庄的枣树越来越少。我仿佛在那些树干扭曲萎缩的身影下看到了最后一批熟透落地的枣,它们红得透亮软烂,就像是爷爷脸颊上的皱纹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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