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竹子 探究徐渭水墨大写意画的风格成因

  徐渭(1521-1593年),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明代杰出的书画家、文学家。初字文清,后改为文长,号天池、青藤道人、金回山人等。他在诗文、书法、戏曲、绘画上均有独特造诣,成就卓著。其中在绘画方面,主攻花卉,兼绘山水及人物。艺术作品表现性强,善于以感情驾驶笔墨,常突破对象自身的局限,草草率笔,各种墨法任意点染,笔法大刀阔斧,水墨畅快淋漓,比一般的写意花鸟画显得更加豪放泼辣,故有“大写意”之称。那么,徐渭这种独特的绘画风格是如何形成的呢?
  坎坷的经历与心理畸变
  徐渭水墨大写意画法的形成是多方面的。但毋庸置疑,与其坎坷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徐渭出生于一个封建小官僚的家庭,祖父是官员出身,因获罪被充军戍边。其父徐鳃做过四川夔州府的同知,徐渭为妾室婢女所生,且出生不久,其父就撒手归天,因此自幼没能得到父亲的庇护。徐渭从小聪明伶俐,6岁时开始接受启蒙教育,记忆力超群,自称“书一授百字,不再目,立诵师所。”至10岁那年,家况急剧败落。出于生计考虑,其嫡母苗氏遣散了家中的奴仆,并将其生母也卖了出去,活生生地拆散了骨肉之情,这给徐渭童年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抹平的创伤。
  此后他虽然更加自信地去读书以求功名,但是由于当时八股取士科举制度的限制,自中秀才后便与科场无缘了。到了20岁,徐渭结识潘氏并入赘潘家。夫妻恩爱,三年后生有一子。然不久潘氏因病而卒。之后的数年中,徐渭生活更加清贫。37岁时,徐渭以才名被总督东南军务的胡宗宪所招,入幕府掌文书,这是其一生中最得意的时期。然而好景不长,胡宗宪由于严嵩案被捕。徐渭因主子犯事受到恐吓,终患精神疾病,前后自杀达九次之多,且都是极端的方式,如头部撞墙、钉子锥耳、锤子击肾囊等方式,最后因狂暴不禁而杀继室,终酿惨祸,为此入狱达七年之久。这一变故以及牢狱之灾,彻底改变了徐渭的命运。
  晚年的徐渭更是穷困潦倒,贫病交加,时常“忍饥月下独徘徊”,让人唏嘘不已。陶望龄这样描述道:“及老贫甚,鬻手自给,然人操金请诗文书绘者,值其稍裕,即百万不得,遇窘时乃肯为之。所受物人人题识,必偿已乃以给费,不给馁饿,不妄用也。有书数千卷,后斥卖殆尽。帱莞破弊,不能再易,至藉藁寝。”生活的艰辛,使得他经常变卖家产及多年珍藏的文玩勉强度日。
  以上可见徐渭一生十分悲惨。这种经历无疑对他的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促成了他在艺术创作中的任意挥洒,借题发挥,乃至无所不为,亦形成了其“癫狂怪诞”的性格。
  然而,此种疏狂的性情正是成型于牢狱生活。狱中的徐渭仍未忘诗文书画创作,名作《题墨葡萄诗》即作于此时:“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诗如其人,愤世嫉俗,标新立异,是为人生之大写意。表现在绘画中的线条皆奔放酣畅,如疾风骤雨般一气呵成,给人以生动感。如《墨葡萄轴》,此画结构奇特,似不经意,湿笔饱墨,横杆顺着枝藤淋漓而下,藤条错落低垂,枝叶分披,以豪放泼辣的水墨技巧,达到了葡萄晶莹欲滴的效果。
  事实上,在徐渭的艺术创作实践过程中,以这样一种心态和性情去支配其创作时,就形成了他自由的创作情态与反叛的精神,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其艺术表现上诡异怪诞风格的形成。如徐渭的诗歌《雪竹》:“画成雪竹太萧骚,掩节埋清折好梢。独有一般差似我,积高千丈恨难消。”他还将愤怒发于笔端,借物言志。正所谓“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把作品当成情感抒发的载体,在画中倾注内心不满的情绪。世事对徐渭有如《画雨竹》所云:“叶叶枝枝逐景生,高高下下自人情!”徐渭笔下之竹是通人性的,那应景而生的枝叶,是以斑驳离乱的墨色,和仿佛破土自出的墨块表现,寄寓着徐渭率真的感情。又《墨牡丹》诗云:“五十八年贫贱身,何曾妄念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字里行间流露出他纵有满腹经纶,却落得一生贫贱的悲惨际遇。于癫狂中更体现了他坚定清白操守与不苟求富贵的气节。
  此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徐渭《牡丹图》上也有题绝句:“四十九岁贫贱身,何尝妄忆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徐渭作过多幅泼墨牡丹,并非着意表现牡丹的美丽富贵,而是借泼墨牡丹喻示自己贫愁潦倒但耿介傲岸的身世个性。袁宏道对徐渭畸狂性格的总结评价,可谓一语中的,“予谓文长无之而不奇者也。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也哉。”
  最终,徐渭于1593年抱愤而逝,年73岁。死前身边唯有一条狗与之相伴,床上连一条席子也没有,可谓凄惨悲凉。
  草书入画与笔墨创新
  徐渭的绘画颇得力于书法功力,尤其是个人大写意绘画风格之形成,一定程度上也应归功于他的“草书入画”。
  擅长狂草的徐渭曾言:“盖晋时顾、陆辈笔精匀圆劲净,本古篆书家象形意,其后张僧繇、阎立本,最后乃有吴道子、李伯时,即稍变犹如宗之,迨草书盛行,始乃有写意画,又一变也。”其书法笔意奔放,苍劲中姿媚跃出,字忽干忽湿,对比强烈,纵横潇洒。特别是狂草,气势磅礴,笔墨恣肆,满纸飞动。他曾在《题白书一枝堂帖》中说:“高书不入俗眼,人俗眼者非高书。然此言亦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这种书风一扫晋唐宋元法度森严的温文尔雅,给人以洒脱的感觉。陶望龄《歇庵集》有言“渭行草精奇伟杰”。他将草书的笔法意趣融入进个人的写意画中,即“草书入画”。如其写意花鸟画《五月莲花图》,简直是惊世骇俗,花瓣用大片的水墨泼洒淋漓,浓淡鲜明,枝叶则用笔狂放而有力度,整体不拘形似,气韵生动。因此我们观其画时,会发现他用笔点画似草书飞动,布局亦如草书章法,甚至书意多于画意。因此袁宏道称“文长喜作书,笔意奔放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间以其余,旁逸为花鸟竹石,皆超逸有致”,十分形象地说明了徐渭书与画的关系。
  徐渭以草书入画,并对书画本同源的理论有着精辟的见解:“迨草书盛行,乃始有写意画。”故明代文学家张岱称“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我们可从《榴实图》轴中见其风格:画中草书恣意挥洒,精气充足,龙飞凤舞,体势豪迈,行笔迅疾,像一条盘纡缭绕的巨蛇在扭动。字忽大忽小,忽轻忽重,忽枯忽实,富于变化,常常出乎意料之外。它们与图中横空而出的一枝石榴连成一气,石榴也用如出一辙的草书笔法写成,令人叹为观止。其草书确实有“推倒一世之豪杰,开拓万古之心胸”的气概,备受后世称赞。
  此外,徐渭大写意形成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笔墨的创新。徐在用笔的纵横恣肆中,增加对物象夸张变形的成分,主体情感通过狂放的线条显露无遗,带有一种情溢于景的“有我之境”。徐渭 用墨则相反,他在其水墨大写意花鸟画中大胆用水,巧妙地把水的自然流动融入进笔墨之中,目的是在于获得水墨淋漓的视觉效果。如他的杰作《牡丹蕉石图》,画中的芭蕉、牡丹和湖石,均以大片泼墨渲染而成,没有具体细致的刻画,呈现出奔放的气势,表现了其强烈的思想感情。这正如徐渭在《与两画史》中写道:“奇峰绝壁,大水悬流,怪古苍松,幽人羽客,大抵以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为上。”可见他的作品,往往是笔墨渗透在一起,用笔简练概括,雄浑奇放,墨气淋漓且挥洒超逸,造型不求形似,意味深笃。徐渭作画行笔奔放,往往如脱缰的野马,笔走龙蛇,如排空海浪,似崩山走石,具有很强的力量感和运动感。即使是画些很细小的线条,也是风驰电掣。他曾自题《雨中兰》图说:“此则不知为风为雨,粗莽求笔,或者庶几。”
  对于书画的运笔之妙,徐渭有许多独到体会,他强调“心为上,手次之,目口末矣”。在其大写意画中经常用“扫”这个字,如“信手扫来非着意”、“偶然墨扫牡丹枝”等,可以看出其心态一定是狂醉的真性情。且他的大写意画深得用墨真髓,并善于用墨用水,以大泼墨、大破墨,淡破浓、浓破淡等方法的运用,画面淋漓奔放生气满盈,透露出了画家不拘成法,追求个性和创新精神的思想内蕴。特别是他那大刀阔斧的写生画法,真可谓睥睨千古。正如徐渭的《四时花卉图》中题诗曰:“老夫游戏墨淋漓,花草都将杂四时。莫怪图画差两笔,近来天道教差池。”
  徐渭将草书的笔法意趣,融入进他的写意画中,成为中国大写意画风之开创者。其总体特点为内容上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或嬉笑怒骂式的警世喻人寓意。或愤激不平的内心情愫倾诉;形式上不拘一格和标新立异,笔墨纵横驰骋,风格狂放奇峭。随意挥洒,不拘成法,往往寥寥几笔就能把人物、花卉的神态表现得栩栩如生。
  牡丹蕉石图
  阳明心学与自然为宗的美学思想
  徐渭早年参佛人道,后又师从心学传人。特别是跟季本、王畿这两位当地阳明后学有着密切的来往。他在《送王新建赴召序》中称:“我阳明先生之以圣学倡东南也。”俨然以王学嫡派自称。
  阳明心学对徐渭的艺术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正是使其绘画艺术形成了自身鲜明特色的内在原因。徐的绘画中表现性情的“致良知”就是王阳明哲学思想的核心,也是宋明理学走向第二个历史高峰的理论标志。
  徐渭对于王畿的哲学思想,自幼便耳濡目染,加之其一生多交游于心学门徒,沾染上“狂”者之气,在所难免,其艺术作品自然会透出一种“狂者”的气象。他说:“夫狂者志存尚友,广节而疏目,旨高而韵远,不屑弥缝格套以求容于世,其不掩处虽是狂者之过,亦其心事光明特达,略无回护盖藏之态,可几于道。”
  同时,徐渭艺术思想的核心亦主张“本色”、“自然”,强调要抒发自己的真性情,反映社会的真实矛盾,以力挽明代文坛的颓丧之风。无忌惮的自然基本状态,成为其创作之源。他在《跋张东海草书千文卷后》中说道:“夫不学而天成者尚矣,其次则始于学,终于天成,天成者非成于天也,出乎己而不由人也。”这里“天成”的意思,指的就是在自己心体本然状态下的书写。徐认为作书之人最终都能达到这种心体自然的状态。在《西厢记》里,他对“本色”阐述的更为清楚:“世事莫不有本色,婢作夫人者,欲得抹成主母而多插带,反掩其素之谓也。故余于此本中贱相色,贵本色。”对婢作夫人的矫情作态,徐渭做了无情的批判,指出了本来面目的“素”态才是可取的。
  除此之外,他在艺术观念上亦有着“尚简”的审美取向。对于绘画,徐渭认为:“其画家之法必不可少者,予不能道之,至若其不求似而有余,则予之所深取也。”由此可见,徐渭的艺术主张是以少胜多,不屑于去追求工细形似。但是,这样的画法并不是绝对简单的写景状物,如其题画诗:“道人写竹并枯丛,却与禅家气味同。大抵绝无花叶相,一团苍老莫烟中。”说明哲学已经进入了他的画作。徐渭曾说:“天成者非成于天也,出乎已而不由于人也。”强调了艺术创造的真实性和自然性来自于个人的原创性。
  徐渭以自然为师的观物方式是独特的。他在《画竹》的诗中写道:“万物贵取影,写竹更宜然”。事实上,徐渭历来崇尚自然天成,提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作画自云“老来戏谑图花卉”。“戏”是无功利不刻意于技巧,纯出自然的创作心态。他在岁时作有《墨花图》上题:“墨中游戏老婆禅”。画中墨花以水墨染成,笔意自由随意,无丝毫刻意雕琢之气,一派天趣。纵观徐渭的绘画作品,虽然气势逼人但全无精心雕琢之感,多数都是一气呵成,折射了心底的自然。水墨画造型以减笔写意,表现物象形体“不重形似求生韵”,画面概括,气概雄放却意味深笃,完全是一种“解衣磅礴”的自然状态。
  明朝画院衰落,较偏重于临摹古人,注重学习笔墨技巧。在这种风气之下,徐渭是一位敢于革新创造,并取得了巨大成就的画家。徐渭的写意花卉惊世骇俗,用笔狂放,纵横跌宕,不拘形似,创水墨写意画新风。在内容上具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从而把水墨大写意画推向巅峰,开创了近代大写意的体派。对清代的朱耷、石涛、扬州八怪及近现代的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李苦禅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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