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丝巾】真丝丝巾

  当双双的目光毫无滴漏地落在对方的脖子上,妮发现她的脖子上也围着条与自己相似的丝巾。但她看到妮脖子上的丝巾,如被电击一般,顿时面色煞白地进了试场。      镜子被上下左右四根钉子以最简单的方式牢牢地钉在泛黄的粉墙上,但钉子钉不住水气的侵蚀,四边斑驳的锈迹像朵朵枯萎的花由周边向中间蔓延。
  妮对着面盆架上方这面镜子,细细地看着镜中人:一脸健康的肤色,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乌亮亮的一把马尾辫扎在脑后,显得活泼而干练。从医科大学毕业近一年的妮,知道青春是最好的化妆品,特别是妮的苗条身材透出江南水乡那清水出芙蓉的纯真。妮对镜中人挤了挤眼睛,镜中人跟着挤了挤那眼皮虽不双,但大小适度的眼睛。妮说不上怎么好看,但也决不难看。值得庆幸的是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没把眼睛读坏,这为她从中学到大学期间省下了许多眼镜钱。只是从这乌黑的瞳仁里隐隐透出忧郁的神情,如夏日里天空中升起的云朵。
  屋里静静的,水门汀的地面裂出的缝隙,有点像地图上各省的分界线,有的省已经破损得四分五裂了,有的省已打过补丁。妮小心地走在各省的地图上,深怕再给各省添乱。门外是一弯浅浅的池塘,池塘与房屋之间有一块菜地,几只麻雀在上下翻飞,也许看到那株树上结满红而透亮的樱桃而兴奋吧。妮出神地望着枝头警惕而又肆意啄着红樱桃的麻雀,有些感动:小小生灵,在这大千世界里,辛苦觅食,艰难生存,颇不容易。樱桃树是父亲特意为她栽的,每年妮都可以吃上最鲜最甜的红樱桃,妮乐意与鸟儿一起分享,不会去惊飞它们。
  母亲清晨就出去了,桌上的搪瓷盆里五只鸡蛋还热着。妮心里有了过电般的触动,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感伤。“五子登科”,这是妮乡下古老的习俗。村里人家,每逢考试,哪怕再穷,借也得借五只鸡蛋给孩子吃,希望高中榜首。妮记得四年前的高考,母亲亲手剥开五只白花花的鸡蛋,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吃。母亲从没连吃过五只鸡蛋。不知考试是何物的母亲,把考试当作敬香拜佛一样神圣,敬重有加。鸡蛋必定是母亲亲自选定:红壳、光滑、干净、匀称,必定要亲手煮熟、剥开……母亲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鼓劲、加油之类的话,妮从她那心怀虔诚的眼神中,看到一潭清澈透底的湖水,妮能读懂母亲的心。
  幸运的是妮每次都随了母亲的心愿:从乡中心小学考入市重点初中;考入省立高中;考入211工程的医科大学。一路考来,过关斩将,如同村前的那条古老的运河,蜿蜒曲折,浅滩断桥,都阻挡不了东流大海的步伐。
  对于考试,妮心中都有底气,知道成绩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功夫到了就会有好成绩。就好像妮从家里步行到三十里之外读的省立高中一样,走快点两个半小时,慢点就花三个小时,快慢全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甚至每次考试能考到多少分都能估算到八九不离十。
  妮今天参加的也是考试,不同的是面试,是决定她能否进入县卫生防疫站的大事。妮感到以前的所有考试都是在垒金字塔的底座,今天的面试才是垒最上面的那块塔尖。妮更觉得以前的考试都是在争一张张渡船票。人不能一直在求渡,最终还是要渡过彼岸,进园入室,妮需要的是一张入园票。今天妮看到了美丽的小岛,看到了岛上姹紫嫣红的花园,妮要登陆,想进园。但妮对今天的考试实在没有底气,如同大家都去学校一样,同样的路程,不是看你走得如何之快,而是看你怎么最先到达,你可以骑车,也可以坐车。在这路上也可能出现电闪雷鸣或山洪断路,你只能面对,不可改变。
  妮把信马由缰的思维拉回到镜前。妮很想让镜中人鲜明一些、个性一点,给面试的考官一个端庄而美丽、既文静内秀又气质高雅的印象。妮对着镜子摆出了好多张甜点心般的微笑,选出认为形神俱佳的笑容,然后又反复演练了多次,还是感到缺点什么,白底黑点的圆领衬衫,配上黑色齐膝短裙,过于素净,缺少血气,黑色的圆点,妮竟然想到了斑点狗。记得有次在杂志上看到的斑点狗很亮色,颈脖子上那红色项圈特别醒目。妮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妮从房间出来时,脖子上多了一条红蓝相间的丝巾。丝巾从领口向上围着,松紧有度,自然宽松,红蓝双色如波浪很有动感地在胸前涌流。如绿色的闪着露珠的草丛中亮出一株鲜亮的红花。这时的妮有了空姐般的自信和神韵。红蓝相间的丝巾系在妮的脖子上,把妮带到了亮着七色彩灯的学校舞台。在诗朗诵《放飞青春》背景音乐声中,妮与另一位女生就是系着这同样丝巾走上舞台。在亮出她们清脆亮丽的声音那一刻,一双红蓝相间的丝巾,如同一对双飞的彩蝶,处处透出青春的活力,赢得全校师生雷鸣般的掌声……
  今天的面试之地,是妮高中三年的母校。妮的自信很快在校门口就如秋霜打过的梧桐叶,更如孩子们在海滩上筑就的沙堡,还没来得及细细品赏,就被海浪冲刷得狼狈不堪。一辆辆锃亮的轿车在校门口停下后,从车里钻出来的都是器宇轩昂的男子或是神定气闲的女人,带来的孩子也是一脸的阳光,轻松自如,不像是来参加面试,更像是来参观或是郊游。妮的父母住得离考场很远很远,远到连梦中都没送过自己进入考场。今天是五元钱的乡镇公交,摇摇晃晃地把妮送来的。妮暗自神伤,如同月季花下的一株狗尾巴草,在风中簌簌发抖。
  那年,父亲看到妮录取省立中学的通知书时,高兴得哇哇直叫,那张过早被岁月之锋刻上硬硬的皱纹的脸,那一刻竟如菊花一般舒展。父亲用劲拍着妮瘦弱的肩膀咧着嘴笑,又高高竖起大拇指在妮眼前直晃。妮从父亲的手势中深深体会到他发自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父亲小时候被高热烧坏了耳朵,当然也就失去了语言。“上帝关闭了这道门,必定开启了另一扇窗。”父亲眼睛很亮,心灵比眼睛更亮,母亲的一笑一颦,父亲都能理解和体会,就如飞翔的鸽子熟悉村庄、暮归的老牛熟知道路。妮成长在这样的家庭并不缺少爱,更不影响她成为父母的掌上明珠,天性聪慧的妮给这缺少言语交流的家庭带来更多的温馨和欢笑。随着录取通知单一起的还有一张是交费通知单。妮清楚地记得,那年学校又改变了招生计划,把每班计划内的学生砍去一半,正式录取仍要交2万元的校园建设费,加上学杂费、寄宿费、伙食费近3万元。妮静静地望着母亲,母亲静静地望着父亲。父亲手指间烟静静地燃着,直到烫到他的手指时,才扔出烫手的烟头。父亲下决心似地拉起妮的手,让妮把手掌握成拳,然后用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胸出门去了。
  第二天,父亲的左手被白纱布缠着吊在胸前。在乡办配件厂打工的父亲,在冲压矽钢片时,把左手无名指永远地留给了轰隆隆的冲床。换回的是2万元的伤残补贴。妮时常感到是父亲的滴着鲜血的断指领着她踏入校门的。
  妮见到校门有一种刺痛,当踏入医科大学的校门时刺痛倍加。妮记不清多少次在梦中,自己变成黑色的吸血蝙蝠,扇动着巨大的肉翅,龇着尖利的牙齿在吸着父母身上的血。每年两万元的学费、伙食费,让这个本已是风雨飘摇的家庭,更遭狂风骤雨的打击。父亲离开乡办厂后,跟别人到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挑黄砂、拌水泥、抬楼板……包工头也是“狗眼看人低”,欺软怕硬,专挑软的捏,险活、累活都让父亲干。都说哑巴的脾气最急、最犟。妮的父亲却什么都能忍让,因为他深怕失去这份苦力。
  母亲每天起早摸黑在小镇上给三户人家做帮工,整天如陀螺一般转得没个停的时候。记得大二的那年暑假,骄阳似火,能把池塘边的柳叶烤卷了,母亲就是不肯脱下那件长袖衫。妮乘母亲不在意时把长袖向上卷去,左臂弯一块很大的青瘀印在眼前,中心一孔针眼,如钉子实实在在地钉在那暴露着的青筋上。这对学医的妮来说,一目了然,不必再说,只有热热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妮最直接的愿望就是快快结束这大学生活,早早地谋得一份工作。
  妮报考的县防疫站仅两个职位,男女各一。报考的条件是近两年毕业的全日制医科大学毕业生。全县有60多人报考,女生报考的人比男生更多,38人报考。先是文化考试,依据笔试的成绩男女各取前三名考生。再是面试,笔试成绩加上面试成绩,总分第一即被录取。38取1的竞争,比考大学更为残酷。妮不肯放过这一机会,妮要放手一搏,妮太需要这份工作了。妮的村上只有她家还是小平房,还是父母亲结婚时盖的。妮常常对着家门前的那块菜地发愣。菜地是妮的果园,父亲为她种上桃树、梨树、樱桃树,妮自小就吃上最鲜最好的果子。父亲还不忘给妮种上西瓜、梨瓜,只等妮放了暑假回来后享用。可现在这菜地成了妮心中纠结之地。菜地的四周是用整齐的砖块码成,那还是多年前父亲如春燕衔泥般辛苦买来的,如今日晒夜露,砖头已生出了绿绿的青苔。砌不成新房,只能垒在菜园边上作篱笆。现在村里家家都住上楼房,以前的平房成了堆放杂物或是养鸡养猪的地方。
  妮常常在想四年的大学是不是一方陷阱,把青春年华陷进了,把时光精力陷进了,把父母的全部心血陷进了,换来的是一方红本本,自己还是在三间屋檐下出入。如同夏日里饭桌上的苍蝇,飞旋一圈后,终点又回到起点。
  38取1,对妮来说毕竟还是希望,哪怕只是一线。因为刺痛妮神经的是毕业前夕,妮随同班的几位男女同学去省城组织的大型人才市场招聘会。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那些与妮一样急切地想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毕业生,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急切地想找到属于自己吮吸的奶头。一整天的询问、求职,结局是妮她们几位女生,一份就业档案也没投出去,人家根本就不收。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成功总是青睐于永不懈怠的人”。妮常常以格言来激励自己。妮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这场笔试之中,只有考入前三名,才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面试。妮捧起书本的感觉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带着父母亲一起来复习、赶考,如同夜行之人,只能朝着那一束微明的光走下去,不可停留,不敢懈怠。那束微明的光也许是客栈、是猎户,也许是萤虫、是磷火。
  今天妮是以笔试第一的身份参加面试的,比第二、第三名高出5和8分。其实妮不担心笔试,妮觉得众多人笔试就如运动会上的长跑,起点相同,就看你的体力、耐力和毅力,最终获得前三名的选手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假可做。面试则如障碍跑,单兵上阵,要钻铁丝网、翻短墙、过独木桥、越水面……你不知道这过程中能发生什么情况,更不知别人在赛场上的情况,没有观众,只有掌着生杀大印的考官。
  有需求就有市场。面试也催生出“面试培训班”、“面试培训中心”等商业培训机构。怎么引题、破题、解题,讨论题要从哪几方面回答,怎么去辩证地思考和多角度地理解,包括训练考生怎么走入面试场地,如何展示自己的气质,教会面试时的规定语言等。让学员不仅对面试的要求和答题的思路了如指掌,更让学员强化了心理承受能力,因而能从容镇定地步入考场。如同李玉和对李奶奶的一句经典台词:“有您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能对付!”
  妮也很想有“这碗酒垫底”。但这碗酒动辄上千,高的几千。妮没钱喝下“这碗垫底的酒”。妮现在最纠结的就是钱,去年暑假妮没回家,在城里做起了家教。
  妮想起家教时女主人那冷冷的目光。妮在辅导小男孩英语时,也顺带着辅导数学。小男孩子与妮挺投缘,有次悄悄对妮说,他妈妈会在每天上班前把房里的抽屉都做上记号。妮顿时读懂了女主人的冷冷的目光,更读出了内心的痛楚和愤怒,妮很想立刻甩门走人,但还是把耻辱和着泪水生生地咽下去。妮很需要这笔钱,这笔钱可以抵父母多少的辛劳,可以减轻开学时家里筹集学费的压力。
  妮很喜欢母校的景色,特别喜欢母校的四面环水、一座仿古木桥相接的小岛。通往小岛的木桥有工作人员把守着,妮凭着准考证顺利地来到了休息室。
  岛上静静的,树林中有几只黑羽红喙的鸟冷不丁扇动着翅膀从树间飞向草地,妮以为来得太早了,推开休息室的木门,发现里面已坐满与自己差不多的男男女女。进门的妮成了大家目光的聚焦点,妮突然感到有点冷,周围的目光都被冰箱储藏过,透出一道道冷光。妮仿佛走入了严寒肃杀的隆冬,先是感到两条腿在抖,后是蔓延到上身带着两臂在抖动,最后连自己的下巴也禁不住抖着。妮暗暗咬着牙关,死死地屏住气,屏住颤抖,不让紧张外露,更不让紧张影响自己的情绪,又用手狠狠地拧着大腿……强烈的痛感如阳光穿透山村的晨雾,渐渐地眼前的景色变得清晰起来。
  工作人员让他们抽签,定出他们出场面试的顺序。妮抽在第7号。
  妮这才知道,面试时考官手中并不出现考生的姓名和照片,只有考生临时抽出的编号。考官也不认识考生,考生更不知道考官。这对妮来说是一个福音,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竞争,是妮最乐意接受的。
  妮忽儿感到侧面有一束目光不断游移在她身上。很有垂感的披肩长发,白净的脸,细长的眉,双眸黑亮如星,亮润的红唇高傲地表现出曲线柔美的下腭。是华?“女大十八变,临上轿变三变。”妮在感叹,当年的黄毛丫头变得如此丰姿绰约、楚楚动人。妮是从嘴角上那颗黑痣完成了记忆搜寻过程的。
  妮与华同窗三载,曾被男生戏为班级“双娇”。班级女生的前两名非她俩莫属,虽然第一交椅几乎轮流坐庄,但能把其他女生远远甩在后面。但有一件事让华在班级抬不起头来。高考那年,华的母亲在菜市场的肉铺上竟然偷了一刀肉往家里跑,肉铺老板一直追到她家。华的母亲死活不肯开门,最后惊动了片警。华的母亲对片警哭诉道:我实在没办法,女儿快高考了,家里一个月没见荤了。大人苦一点可以熬过去,女儿要考大学,每天清晨起来读书,一直要看到深更半夜,没营养下肚,做母亲的心疼,愧对女儿啊……
  片警和肉铺的老板没想到在城里,双双下岗的家庭竟然这么难。肉铺老板当即掏出200元钱硬塞给华的母亲:大妹子,再苦不能苦孩子,以后要吃肉找我。虽然这事华的母亲请求不让女儿知道,但还是在学校传开了。
  在陌生人群中有同学在,很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动。四年间各奔东西的大学生活,把相互之间的距离拉开。妮很想知道华的现在,一切应该好起来了吧……妮站起身想靠着华坐过去。华静静地坐着,双眸透出一股从冰窖中升起的清雾,妮被这如电般的清雾击中,站立着的双脚渐渐弯下了。妮尴尬地送过去一个微笑,收回一张线条僵硬的笑。妮感到这笑是从七巧板上拼凑,或是木板缝里挤出来的。妮突然明白,今天她们不再是同学,而是竞争的对手。一缕黑云掠过心头。
  “7号考生请跟我来。”工作人员轻细而平静地在待考室门口叫着。7号是谁?妮在想着有点熟悉的7号时,猛然想到7号就是自己,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心跳骤然加速。急忙起身跟着这位工作人员走出门外,脚步有点慌乱。
  对面就是考场,妮突然感到内急,很急。红着脸对工作人员说:我先上一趟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后,妮轻松了许多,脖子上也多了一条彩色丝巾。
  妮感到这条彩色丝巾给她增添了许多亮色。
  从进入考场后,七位考官的目光就聚焦在这条红蓝相间的丝巾上,似乎很欣赏脖子下这样的点缀。从考官微微闪过的笑容,妮感觉到这是对她今天装束的肯定,心情顿如“雨过天晴,曙光照进椰林”一样,特别是坐在中间的主考官,从鼻梁上的镜片后,妮能感受到阳春三月的温暖,紧张的心情渐渐冰消雪融。
  主考官很和善地告诉妮:二十分钟内,回答完三道题,先把题目看清楚,然后一一回答。三道题梯度递进的。第一题要求简述为什么说“细节决定成败”。妮心中有底气,她读过《细节决定成败》一书。记得里面举了“或成于细节,亦败于细节”的实例。妮的回答如山涧清流,带着清脆的流水声,在幽幽的溪涧中一路平静而流畅地下山。第二题是谈“毕业与就业”。妮心里一紧,仿佛踏入了敏感的雷区。在毕业实际等于失业的社会大环境下,妮如履薄冰般绕开失业的话题,从毕业是为就业提供人力、知识、技能的储备,就业又是为毕业提供施展才能才华的舞台的关系辩证地论说。终于如清流行走于迂回曲折的山涧,虽遇石阻挠,缓慢流淌,还是流出山谷。
  妮轻轻舒了口气,考官们也松了口气。
  最后一道题是阐述低碳经济。妮感到这股清流突然跌落到山下的深潭之中,潭很大很深,一时不知从哪边流出,只在清清的潭中打转。低碳,自己家很低碳,没有汽车。为了省五元的车钱,母亲每次从乡下到城里送咸菜给她,骑着那辆旧自行车都要颠簸二十多公里。村上人家都用一瓶瓶的液化气,母亲还是从山上砍来柴火,做出来的饭还特别的香。在妮心中,低碳就是要节俭,就是要省钱,就是要节约一张纸、一度电、一滴水、一点气……妮感到自己的思维如老鼠钻在乱麻堆中,心里很急,额上热热的。妮很想用脖子上的丝巾解下擦擦汗,手下意识地在丝巾上拉了拉。
  “考生,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把题目再看一遍继续回答。”主考官轻声地提醒妮。妮强烈控制着自己再次审读了平放在桌上的题目时,似乎感到闪电过后把乌云撕开一道裂隙,从缝隙中透出亮亮的光。
  低碳不仅仅是一个概念,更应该成为我们的生活习惯,生活的组成,生活的自觉。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盛开春满园。低碳生活不仅仅要从我做起,身体力行,更要做好宣传、发动……妮感到那股清流在旋转之后终于有了奔流的水道。思路活跃得如同过江之鲫,有许多话要说。主考官看了看手表,妮感到了什么,随即简要小结了该题。在计时员“时间到”的报告声中,妮的回答也落下句号。
  妮有点虚脱地坐在考场门外的椅子上,等待着面试的成绩单。妮回想着那二十分钟的面试,连同每一个细节,全都放在心中的那杆秤上细细地衡量,其结果是连妮自己也不满意,特别是最后那道题,拖泥带水,不得要领。妮十分沮丧地祈求着。不是在祈求考官的高分,而是祈求对手在面试中也紧张、怯场,或是答非所问、偏题跑题……
  等待总是十分漫长,时间如泡泡糖一样被拉得很长很长。
  面试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小巧的工作人员把成绩单递到妮手里时,刹那间,妮如被电了一样,捏着白纸黑字的手禁不住抖动起来。
  89分,竟然是89分!这意味着第二名的面试成绩必须在95分才能超过自己。95分的成绩在面试场中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她笑了,笑得如夏荷般灿烂,如秋菊般舒美,仿佛每个毛孔都尽情地舒展着,每根汗毛都如旗帜一般欢乐地飘动,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随着奔涌的血脉在跳动。妮在努力地控制着过于狂跳的心,担心那颗脆弱的心承载不动这样的欢乐。妮紧紧握住那工作人员的手连声道谢,其实妮更想拥抱一下这位小巧女人,不仅如此,妮更想拥抱天下所有的人,让大家与她一起分享这如沐春风、如饮琼浆的欢乐。
  这时又一个考生,就是第三个女生,已穿过廊柱,向自己刚刚面试的考场走来。在妮与她的眼神交汇的瞬间,妮一下子认出,她就是当年省高中和自己同台跳过舞的那个同学,好像是县里一个副局长的女儿。当双双的目光毫无滴漏地落在对方的脖子上,妮发现她的脖子上也围着条与自己相似的丝巾。但她看到妮脖子上的丝巾,如被电击一般,顿时面色煞白地进了试场。
  回忆总是美好的,母校的一切依然是那么亲切。妮不经意地又走到木桥边那棵高大的乌臼树下,树下有一张长条的木靠椅。妮很喜欢这地方,近观古桥,坐看湖水,静沐浓荫,独享幽深。妮很想在此静静地从记忆的深处,深深浅浅地拾取散落在往昔校园生活中的彩贝。突然耳边响起嘤嘤的哭声,起初很压抑,如山风掠过林梢,很快风雨大作,山林呼啸,继而又被什么捂住,发出更为令人心悸的抽泣。“不是早已讲好了吗?”
  “不,搞错了!考官把分数给了我前面的人,她也围着同样的丝巾……”
  “那人怎么知道围这丝巾?谁透露了吗?”
  妮屏着气枯坐在长椅上,不敢出声。她悟出这声音是谁的,心里顿时明白,明白得如同家乡大雪后的竹叶般的鸡爪印,每一个雪印都清清楚楚。妮感到自己已经沦为了小偷,在偷窃着别人的家财、果实,很为自己的行为而可耻。如果自己今天没系这条丝巾又会是怎样的结果?我还能这样平静地坐在这里吗?
  微风吹过静静的水面,掠起细细的皱纹,但在妮心里却掀起了久久不能平静的波澜,妮解开了那带着余温的丝巾,抛向空中。
  丝巾在空中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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