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大陆是在哪一边? 告诉我

  没有差异,就没有对照。有人从差异里看到趣味和历史的荒唐,有人却从里面读出了歧视和厌恶。还有三个月就是香港回归15周年,而从年初开始的一系列地域摩擦却提醒人们,尽管两岸三地的物质条件越来越相似,但仍有很多偏见、排斥和不理解。前一段时间,在波及香港内地的“对骂事件”中许多人大声叫囔说:“我们忍够了。”偏见从何处而来,向何处而去?BO专访了两岸三地的文化人马家辉、杨照和胡洪侠,听他们讲述三地不同的成长经历、想法,甚至偏见――沟通不在于消除差异,而是看清楚彼此曾经离得那么远,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1985年,香港人马家辉第一次到“大陆”去旅行。他碰到最震撼的场面是公共厕所。初次上公厕的时候他很犹豫,因为一整排的长沟上既没有挡板也没有门,于是他思索:到底是要脸朝前面蹲还是要屁股向外?他想了整整一分钟,终于决定朝前面,因为这样能跟对面的人聊天,寓如厕于娱乐。于是他脱下裤子,慢慢地蹲了下来。
  台湾人杨照从来没想过能来“大陆”。他跟这个陆地最近的时候,就是画地图――一个个省市,用颜色笔厚厚地涂出来,两年之后,他对“大陆”已经很熟悉,但他又很疑惑,这到底是真实土地的缩影,还是可以独立拿出来被把玩的东西?
  胡洪侠在山东的农村里长大。小的时候,他常常听见“大陆”这个词,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对话。“老说国民党特务要反攻大陆。大陆是哪儿啊?”“傻了吧,你没看电影啊,大陆肯定在海边上啊。”“照你这么说,咱们村不算大陆?”“咱们村是华北平原,又不靠海,算什么大陆!”
  2012年,这三个1963年出生的男人终于在“大陆”聚在了一起。马家辉围巾波鞋黑风衣,活像读了很多哲学书的时髦黑帮老大;杨照温吞朴素,一把温柔的嗓子却说出冷静锐利的话;胡洪侠皮衣白发走型男范儿,是个和蔼可亲的话唠。来自三个不同区域的男人,因为媒体人的身份而越走越近,发现彼此的起点虽然不一样,但三个人,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同样的一条路上。交集在一起后,就不太好玩了,好玩的反而是此前的差异。于是他们共同在报纸上开了一个专栏,最后还结集成书,围绕一个个“词”,钩织出遥远的个人回忆。
  说是个人回忆,其实记忆后面是三个血脉相连的社会。内地开放,香港回归、台湾自由行,这三个社会是越来越亲近了,但是就像从远方归来的几个兄弟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那么相似,却又有很多不同,因此更看不顺眼对方……
  前一段时间波及香港内地两方的对骂事件就是如此。
  所以他们说:沟通必须回到源头,回到之所以会成为今天的昨日,回到他们彼此遥望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想象中的香港是警匪剧是咸湿片,他们眼中的台湾是传单里的神秘敌人,而大陆,他们甚至不知道“大陆”在哪里。
  BQ=《北京青年》周刊
  胡=胡洪侠
  杨=杨照
  马=马家辉
  BQ:现在两岸三地的关系很密切,但彼此的沟通是不是充分?
  胡:沟通不充分,偏见很多。经济很好沟通,因为标准很单一,就是钱、利润。在政治层面,常常沟而不通。文化就更麻烦,文化不能不多样化,大家的路数又不一样,所以有很多沟通不畅的地方。
  词语是沟通的根本,但我们连词语的理解都不同。比如在写专栏的过程中,有一次我们说好要写“电车”,结果我写北京的102路,杨照就写了地铁。还有一篇杨照说去美国,姐妹送他“花圈”,其实他要说的是“花环”。
  在讨论要写什么词的时候,也会发现差异。比如英女王,英女王是马家辉从小暗恋、幻想的对象,可我和杨照都觉得没话可讲,我只在港币上见过英女王。还有复活节,杨照在美国待过那么久也没搞清楚哪一天是复活节,我更是搭不上了,要我写只能写托尔斯泰的《复活》。
  BQ:联系起之前波及香港内地的对骂事件,这样的差异能引发冲突吗?香港人对内地人的焦虑源自什么?
  马:游客的不礼貌不是引爆点,演变成这样的局面,背后一定牵涉到具体的利益关系。我在大学工作时,毕业生整天跟我抱怨,内地学生来香港念硕士只要9个月,念完就可以在香港工作。而现在大公司招人,一定要会普通话,结果把工作机会都抢走了。还见过公司里的女职员因为买不到奶粉,难过得在办公室里哭……
  胡:但如果是美国人、日本人去香港买奶粉生孩子,香港人会这样吗?内地人的消费也拉动了香港经济的增长,造就了新的工作机会。
  马:我们要这样看――内地游客买奶粉也好、买名牌也好,得到最大好处的不是一般的市民,而是那些经营名牌与奶粉的人和房地产商,最后大部分香港人分享不到这些,还要面对更贵租金的冲击。
  杨:上次马家辉在台湾有讲到,谁可以去香港,多少人可以去香港,香港没有办法控制,我觉得这是关键。香港失去了主导权,没有办法规划,就会产生典型的依赖性经济,这个经济它不是按照香港的利益而发展的。
  BQ:你们写((对照记》是想要沟通,为什么会集中写童年或者青年时候的事?
  胡:我们自觉地把这个时间点控制在20世纪。我们从三岔口往一个地方走,这三条岔路是很好玩的,反而当下很多东西都趋同了,比如物质文化。马家辉讲了一个特别好笑的段子,他说在罗湖关口,有个人掏他兜偷手机,他发现了说:干吗?!那个人却理直气壮地回复:你那么凶干吗,我偷到了吗?
  BQ:胡洪侠写文章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比较凄凉,比如说搭飞机,马家辉是在高中毕业,你要到30岁才经历。
  胡:写之前我就知道这边有多穷、有多荒诞,可是没有这些,我们拿什么跟他们对照呢?我30岁才坐飞机、30岁第一次吃麦当劳、20岁以前没有吃过鲜鱼,14岁第一次照相、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我20多岁跟我儿子去公园玩,看左右没人了,赶紧试着从滑梯上滑一下――很多东西都是我跟我儿子一起体会到的。
  我是从中国最底层的农村里一步一步上来的,从第一句话说的是“毛主席万岁”的人到成为深圳一家报纸的总编辑,这中间有这么大的落差,现在的人已经很难有这样的上升空间了。
  杨:我们都经历过这样的巨变。我用的第一台电脑是八位元的,现在的数据处理动辄八百万:三十年前不认为我会到内地,觉得我一辈子不会看到国民党垮台,但变化来得多么快多么激烈,潮流逼着我们往前走。
  马:“97回归”的时候,香港有一批人移民到西方去,这为我们这代人留下了很多机会,让我们有了上升的空间。香港从六七十年代殖民管制,没有章法,到现在成为中国特区,能经历这样的变化我蛮高兴的。
  在美国读博士班的时候我常玩一个游戏,只要有大陆的同学在,假如气氛比较闷,我只要讲“你们中国人怎么样怎么样”他们立刻火爆了,“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中国人啊”。其实穿越有时候不是指时间,而是穿越于不同社会,不同的心理的身份认同。
  这三十年来我就经历了这样的穿越。有时候我还会感觉自己是台湾人,因为我比较聊得来的朋友都在台湾,我发表文章最有满足感在台湾。我的穿越有很多不同的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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