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歌声【阳台上的歌声】

     杨晓站在阳台上朝外张望,他把脖子伸得老长,双臂舒展,屁股高高地翘起,就像一只飞翔的天鹅。这只天鹅洋洋自得,不知怎么就唱起歌来。   这是一个盛夏的傍晚,小巷是懒散而宁静的。杨晓的歌声在出租屋的缝隙间回荡,突兀,僵硬、莫名其妙,比楼下磨剪子老头的吆喝声还要难听。
  客厅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叫:“唱死啊!”杨晓赶紧闭嘴,撩起眼皮子,看到李莉的背影一晃,身材美得像魔鬼。杨晓想说句什么,却发现李莉正在打电话,发出连串的狂笑。她仍然戴着她的口罩,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对,对呀,打死他!”
  她要打死谁?这个女人真是穷凶极恶啊。杨晓皱皱眉,突然捂住胃部,揉了好一会儿,告诫自己,得,不过是合租而已,懒得管她闲事。
  杨晓摇摇头,再回到房间时,看到他的女友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杨晓马马虎虎地问她怎么啦。女友说:“杨晓,结婚吧,我怀孕了。”杨晓噗噗几声,几乎笑咧了嘴:“不就是一块血肉吗?打掉不就OK了。”
  女友把眼泪一擦,不哭了,朝他一笑,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不是你的。”
  杨晓“哦”了一声,开始吃面。女友便骂开了:“你他妈还是个人吗?稍微装个激动都不行?”说罢,劈手把面碗夺过去,倒扣在桌子上,便提了包扬长而去。
  杨晓把面碗扶起,用筷子把那些散兵游勇全部抓获,一股脑地往嘴里灌。吃饱喝足后,听到房门咚咚直响。“谁呀?”他一咬牙,女人而已,走就走吧,还回来作死啊?
  但是敲门声顽强地坚持着,使他不得不开门。站在门口的是李莉。她仍然戴着那口罩,显得神圣庄严。“杨晓,”她严肃地警告:“厕所一定要冲水,不要以为是小便,就马虎了事。”
  杨晓登时红了脸,赶紧点头。过了一会,李莉又跑过来,这次是大呼小叫:“卫生巾为什么不带走?血污污的,摆在那里还叫人活吗?”
  杨晓愣了一下,说不会吧,她都……李莉张牙舞爪地叫:“你自己去看!”
  杨晓冲到厕所,果然看到垃圾篓里赫然一条血污污的卫生巾。李莉捉贼得手,得意洋洋地看着杨晓。杨晓长叹一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说:“妈的,差点上当了。”
  李莉问他上什么当。他手一摊,表示一言难尽。但李莉早已转过身去,把一个修长苗条的背影留给他。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年纪。二十五?最多三十吧?
  杨晓突然很想与她聊聊。但是李莉爱理不理的,显然对他不感兴趣。
  一周以后,杨晓失了业。他颓废,冷笑,没有钱,没有爱情。出去找了一段时间工作,毫无进展。白天,他无所事事地在外游荡,晚上,他又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翻杂志,有时翻着翻着就昏昏入睡。
  有一天,他的肩膀被人狠敲了几下:“喂,杨晓,这个沙发是我的!”
  杨晓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戴着口罩的脸晃来晃去。他恼火得很,想也没想,就伸手一搭,那口罩像一只鸽子,腾空而起。口罩去掉后,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啊!是被硫酸泼过?还是被火烧过?
  杨晓一下站起来,惊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莉牵牵嘴角,笑得面目狰狞,语调轻描淡写:“被人害的!”
  杨晓问:“谁?你男朋友?或者情敌?”
  “你他妈别问!”李莉甩甩长发,开始仰脸抽烟,把一个个烟圈朝天花板上吐去。那剪影是娇俏动人的,也是彪悍神秘的。看她那架势,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得了,自己凭什么同情她?又同情得了她吗?懒得管!
  杨晓摇摇头,承认前女友的埋怨有道理,自己就是个冷血的人,懒得爱,也懒得恨,懒得同情,也懒得抱怨。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母亲心情不错,说:“杨晓,你到底在忙些什么?你女朋友呢?到底怎么打算?我这白发老娘,真是为你操碎了心啊。”
  母亲才49岁,保养得好,又爱打扮,满头青丝的,算哪 门子白发老娘?父母闹离婚那几年,父亲心力交瘁的,母亲却逍遥自在,吃香喝辣。离婚之后,她得了一大笔赡养费,又找了个小自己五六岁的男友。父亲再婚,却陷入新的婚姻大战。母亲到处炫耀她的幸福,父亲则向杨晓求援:好歹我们是父子一场吧!
  杨晓笑得都喘不过气来:得,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的,不就是个婚恋问题吗?不吃那口,你们会死啊?不吃那口,父母当然不会死,倒是被杨晓气得没命了。杨晓是个忤逆子,曾操着刀,到父亲公司追着要砍死这个老东西。父亲吓得屁滚尿流,杨晓笑得浑身打颤,得,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罢了。他算是彻底看穿了,凶神恶煞几十年的父亲,是个纸老虎。而自己,谁也不恨,谁也不爱,连自己都不爱。妈的,人就是个臭皮囊,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谁爱谁呀,是吧。前女友爱情长、爱情短的,真让他哭笑不得。她不一转身,就跟那个狗屁主管勾搭上了?这世界,只要愿意寻找,遍地爱情,不悠着点儿,爱情会泛滥成灾。
  母亲自己拼了老命去热恋也就罢了,竟还操心他的恋爱问题。杨晓把手机一关,朝床上一躺,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可是睡着睡着,听到外面有人打闹。首先他还忍着,得,这事好玩呀,他自小就是个白天惟愿牛打架,晚上惟愿火烧天的主。可是后来听得一声男人的大吼,他惊得一下坐起,冲出去一看,满地狼籍。李莉举着把菜刀,疯狂地朝一个男人挥舞。那个男的,腆着个大肚子,左右躲闪。他显然动手在先,手里还抓着一缕李莉的头发。杨晓冷眼旁观,看得暗暗摇头。这个大肚子,看来也不是个善类。火烧车撞还差不多,若用刀劈,拿刀的捞不到好。这女人真够蠢的,这一刀下去,你还有回头路?杨晓歪着膀子,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稳稳当当地把住了李莉的手,把这个疯狂的女人按倒在沙发上。
  李莉没戴口罩,仰着头龇牙咧嘴,那样子是非常恐怖的。她拼命地蹬着腿,破口大骂:“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杨晓轻蔑地一笑,缴了她的械。
  那个男的微微地喘着气,骂了几声“活该”之后,自我介绍免贵姓沈,然后对杨晓大倒苦水:我是有老婆的,说过不能娶她。她老纠缠不休,害得我女儿都不敢出门。我不教训她,还有天理吗?
  杨晓抖着腿问他:“她脸上是怎么回事啊?”
  老沈满脸嫌恶地皱着眉:“我哪知道?她疯子似的,谁知道是不是自己弄的?”
  杨晓又问:你们两个好了多久啊?
  老沈竖起三根手指。杨晓说:三个月?男的摇头,大声解释:三年!
  杨晓腿不抖了,噗哧一笑,满脸的不信:“就你这么个东西,她跟你好三年?不会吧?”
  老沈一愣:“小年轻的,说话要谨慎!”
  话音刚落,杨晓一拳打过去:我他妈偏不谨慎!
  老沈痛叫一声,往后一仰,跌到在地板上,迅速爬起来,待要反击时,发现那把菜刀已握在杨晓的手里。老沈抖着嗓子说:“好,好,我不跟,跟你计较。”说罢,狂奔而出。
  杨晓与李莉侧耳倾听着,楼梯上的脚步声噼噼啪啪地,很快消失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人顿时亲近了很多,过了几天,开始聊得火热。
  李莉本是个钢琴老师,三年前二十三岁,在教一对双胞胎姐妹时,邂逅了家长老沈。老沈开了家五金模具厂,事业不错。恋情开始时很美好,但是很快面目狰狞。恋爱对一个23岁的未婚女子李莉来说,免不了感情用事。为了一个老沈,她与原男友恩断义绝,把父母气回了老家。可恋爱对一个三十七岁的已婚男人老沈来说,却纯粹只是门技术活。在他看来,男女之间的欢娱本是你情我愿,相互之间没必要作任何承诺的。
  老沈与发妻早已分居,但极为心疼他那对双胞胎女儿。女儿说东,他绝不言西。从第二年起,两人在相互伤害中分分合合。李莉本是个机灵女子,却被一场恋爱变得蠢头蠢脑。在她还没来得及褪去青年的懵懂时,那姐妹俩在这三年里迅速成长,有商有量,足智多谋,同仇敌忾。所以,孤军奋战的李莉,在这场爱情拉锯战中败得一塌糊涂。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想要与老沈同归于尽。可是还没到约定的地点,她就遭人埋伏,一杯液体向她泼来,火烧火燎地,从此容貌不再了。
  但是派出所调查的结果令人匪夷所思。泼硫酸的竟是一个流浪汉。这流浪汉还是个疯子。这事就没辙了。
  李莉从医院出来,老沈倒替她打算好了,替她租了这套房子,又给了她一笔生活费。但是失业的李莉被仇恨烧得几乎发疯。隔三岔五地打电话去骂他,甚至还到老沈女儿的校门口拦截。老沈终于按捺不住,就找上门来了。
  李莉说到这里,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牙齿却咬得嘎嘎作响,发誓说,迟早要找人把老沈给做了。她问杨晓有什么看法。杨晓感叹道:“蠢啊,真蠢!”话未说完,他捂住了 胃部,开始大汗淋漓。他的胃又疼了,这毛病十多年前就落下了。那时母亲流连在外不着家,父亲忙于工作,他饥一餐饱一餐的,饿着饿着,胃就有毛病了,时好时坏的,一拖就拖到现在。
  李莉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里正播广告,一个洋鬼子大声呼唤:“胃,你还好吗?”深情款款地,好像是跟全世界的胃打招呼,也好像是专门只对杨晓一个人说。杨晓抬起头,忽然叫喊一句:“我不好!”李莉惊异地转过头,看到杨晓正在呕吐,刚下肚的苹果渣里夹杂着暗红的血。
  从医院出来,杨晓已经舒服多了。他拎着一大包免煎中药,满脸的哭笑不得:“真要吃啊?”李莉白了他一眼:“遵医嘱不会错的。要不要我监督你?”杨晓耸耸肩膀:“我一个没工作的,值不得你费神!真要得了不治之症,老子就从楼顶上大张旗鼓地跳下去!到时,你要替我照相啊,把照片发到网上,就说一个优秀青年,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
  李莉仰着头听完,忽然张大了嘴:“你是不是真有过这念头?”
  杨晓严肃地点头:“嗯,人都有一死,活得窝囊,不如死得壮烈。”他很为自己的高论得意,朝李莉歪歪嘴,抛了个媚眼。李莉就呵呵直笑起来,挽住他的手臂:“我们同生共死如何?”杨晓迅速把手抽出:“拉倒吧,傻孩子。”
  回到他们的“家”,李莉说要露一手,请杨晓尝尝她的粉蒸排骨。她把锅碗瓢盆撞得砰砰直响,热火朝天。但是杨晓说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要睡了。
  李莉把火熄了,走过来坐在他的床边,凝视着他。杨晓回望,伸手抚摸她的嘴角,摸到她有些扭曲的面孔,透出一点美丽与娇羞为止。她的眼睛很大,慢慢地越来越晶莹明亮。泪花迅速涌出,滴答滴答地流在他的手背上。他赶紧撤手,把眼一闭:“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坏我名节!”说罢,把身体蜷缩起来,对墙而卧。胃疼,还是胃疼。
  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慢慢的按揉,李莉低低地问:“好些了吗?”他点头,却大汗淋漓。
  一片黑暗向他涌来,什么东西蒙住了他的眼睛。是他的衣服,还是她的?轻微的喘息声凑近他的耳边,他转过脸,刚好挨上她的嘴。他伸出手臂,搂住她,翻身而上。就在那一刻,她突然问:“杨晓你会爱我吗?”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才懒得爱你,我他妈谁也不爱。”她在他身下笑得发抖,亮着白森森的牙齿,面目狰狞而彪悍,像一只要吃人的母狼:“我他妈无所谓,来吧。”……
  十天之后,杨晓独自出门,遵医生的吩咐,去照胃镜。结果令他大跌眼镜。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晚期胃癌。
  杨晓在公园里一阵疯跑,很快就大汗淋淋。他索性把衬衣脱了,随手一挽,把它顶在头上。电话响起来,是李莉。早上杨晓起床时,被她紧紧揽住脖子:“你要爱我啊!”杨晓掰开她的手臂:“得,懒得爱你!”说罢,拍拍她的头,就出门了。
  此刻,李莉显得很焦虑:“你去哪里了?快点回来啊。”杨晓笑笑,流下泪来,他回了一条短信:“别了,李莉。”
  杨晓突然想回家,跟母亲谈一谈,劝她好好结个婚;跟父亲也谈一谈,不要吵了,要离趁早,收拾心情把公司办好点儿吧,有钱,还怕没有好姻缘?李莉,杨晓不能爱你,也懒得爱你。真顾不上了。
  杨晓把手机扔了,搭上当天的火车回了老家。在火车上,跟一个陌生人聊天。陌生人问他回去干什么,他说他回去等死。
  三个月之后,杨晓又回到了深圳。这一次神清气爽,他要找到李莉,告诉她,自己的病是误诊。这次的意外,使他与父母全面和解。而他,找父亲要了一笔钱,准备带李莉去整容。李莉啊,你为什么一直关机?这一次,我要抓住你,爱得死去活来。杨晓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梯,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显得陌生凌乱。他一愣,然后猫着腰,轻声呼唤:“李莉,李莉。”
  突然,一个中年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是房东,神色凛然地看着他:“你就是杨晓吧。”
  李莉没了。半个月之前,她带着身孕从楼顶上跳了下去。她留下一封遗书,说她不想苟且偷生,只想死得壮烈一点,所以走了。
  房东把一张孕检单展示给杨晓看,连说可惜又可恶,害得这套房子都租不出去了。杨晓听着,突然一拳砸在门上,痛叫一声:“李莉!”
  杨晓继续租住在这套房子里。他找了一份新工作,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他变得不苟言笑,行色匆匆的,成了大家眼中的工作狂。有女孩子对他表示过爱慕,但他一口拒绝。闲下来,他还是会在阳台上引吭高歌。他的歌声还是那么难听。但是没关系,周围的人都一致认为,杨晓帅呆、酷毙,魅力无穷,是个优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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