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叙事视角 [均衡视角·动态叙事·纯净语言]

  王小波(1952-1997)是中国最富创造性的作家之一(摘自百度百科,王小波词条),《黄金时代》是其当之无愧的代表作。作为当代文字辨识度非常高的一名作家,他的写作技法理应具有极大的研究空间和学术价值。然而,当下学界并未给予王小波及其作品足够的重视和评价。本文的写作初衷,正是旨在唤起更多人对王小波的关注,同时,基于有限的学术水平和主观上对王小波的高度喜爱,笔者希望寻找一个客观的分析手段,以避免在字里行间表露出对《黄金时代》和王小波作品的“偏袒”,从而清晰公正地探索这部小说的笔法特点。
  文学作品的本质,是字和词在写作者的思维下的连缀。可以说,字频、词频之于作品就如指纹之于个人,且目前已有文学作品争议用词频分析的方法得出可靠结论的先例,故下文中,笔者将以“简单的字频、词频统计”作为分析手段,以统计数据为本,以小说原文为验证,从宏观和微观的角度进行探讨。
  基于字频统计的宏观分析
  《黄金时代》总字符数为35317,汉字数为28707,共使用了1801个不同的汉字。时代稍前的苏童的《妻妾成群》(选择该小说并没有特定含义,仅作为一般参照)的总字符数为36701,汉字数为31693,使用汉字2043个。
  此外,笔者将《黄金时代》同名小说集里的另一篇《革命时期的爱情》作为替代,与字数相近的,近年的韩寒小说《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分别进行了字频统计。结果显示,《革命时期的爱情》以十万字的篇幅,共使用了2606个不同的汉字;而《1988》只有2342个。
  以上比较虽存在不严格对等的地方,但基本能够表明:在汉字的掌握量上,《黄金时代》(王小波)处于八九十年代顶尖作品(作家)的水平。
  如上图(由于打印稿为黑白,难以区分两条折线的颜色,故文中折线图的实际情况以笔者描述为准)所示,整部小说分为十一章,每章的字数大多在2000到3000不等;最多的是第三章和第六章,分别为3517和3552;最少的是第十一章,为1370。从字数的波动情况来看,整个小说以第四章为界,分为了前后两部分,以两个不同的事件为中心进行了故事的叙述。
  而对照原文,前四章主要叙述了王二和陈清扬“搞破鞋”的来龙去脉;第四章之后则引入了写“交代材料”的线索,主要以交代材料的视角叙述二人上山后的事情;此外,第六章作为全文字数最多的章节,还加入了王二和陈清扬后来相见的事件,使第六章之后的叙述语言越发一泻千里、行云流水——字数的递减暗示了语言更加精炼,叙述节奏加快。
  情节起伏与图中字数的波动相吻合,说明王小波在叙事时,对文字的使用做到了按需、按节奏分配字数,语言毫不拖沓,十分干练。
  基于词频统计的宏观分析
  《黄金时代》共28207个汉字,使用了3022个不同的词。
  同样,以上文提到的作品作比较,《妻妾成群》共31693个汉字中,使用了3485个不同的词。十万字规模的《革命时期的爱情》共使用6058个不同的词,而《1988》仅有5163个不同的词。
  由此可见,《黄金时代》的词汇量在同时期小说中,也处于一流水准。
  如上图所示,小说的十一章中,每章词汇量多在600到800之间;最多的是第二章与第六章,分别为838和811;最少的是第十一章,为394。
  与字数的波动情况相对照,整个小说的词汇量基本与字数成正相关。但仍然有例外出现——字数最多(3522)的第六章的词汇量(811)比第二章(3093)的词汇量(838)少了27个词,同时,第二章和第三章在使用汉字数和使用词汇量上互胜一筹,说明小说的前半部分的叙事详略程度上较后半部分变动更大。
  对照原文,第二章共分了三十个自然段,而第三章只有二十二个自然段,经过笔者的反复阅读,第二章的情节跨度确实大于第三章。这证明了,由汉字数和词汇量的不同搭配带来的不同阅读效果,是可感知的。
  基于字频、词频统计的微观分析
  男女主人公的分庭抗礼
  词频统计的结果显示,全文共出现了1089个“我”,606个“她”,205个“陈清扬”,三者分别占了全文字数的4.80%、2.67%、0.90%,而在小说中,“她”和“陈清扬”代表的是同一个人物,所以整个小说里“我(王二)”和“陈清扬”出现的比重是很接近的。
  为了验证这一论述,笔者将前文提到的《1988》作为对比。《1988》中,“我”的比重达到了6.9%;小说女主角“娜娜”,与同义指代“她”一共只有2.7%的比重,二者的差距远远大于《黄金时代》的男女主人公出现比重差。
  这一数据说明,小说的叙事主体虽然表面上以“王二”的第一人称回忆为主,但实际上夹杂了不少以“我”之口带出的“陈清扬”的第三人称的回忆性叙述。也就是说,叙事的主体是二元甚至多元的。
  为了验证这一说法的可靠性,笔者又查阅了一些研究《黄金时代》的文章。如:
  “……《黄金时代》呈现了思维的变幻莫测,我们所看到的全部是王二回忆的自述。九四年在大陆出版的《黄金时代》在结构上向新小说派西蒙的《弗兰德公路》致敬,虽然单薄了许多。拥有复杂技术的《黄金时代》被误读并不出人意外,这正是《黄金时代》的成功,超前于时代。
  1.王二当年的看法被回忆。
  2.写交待材料和陈清扬一起回忆。那时看法被回忆。
  3.王二以后的回忆。
  4.王二对陈清扬各种时候对同一件事情所表达的看法,在不同时期反复理解以后呈现的破碎回忆。
  5.王二以后看交代材料被唤醒的回忆。
  6.王二将当年交代材料给写小说的朋友看,已经将所有回忆整理了一次。
  7.见面以后两个人的共同回忆与对各自回忆的纠正。陈清扬同样经历以上六个回忆,最终由王二说出来。
  8.王二在自述的时候综合了以上各个时期的回忆,并且加入现在的看法将故事理顺。可以确认的回忆保留,不能确认的回忆使用破碎的细节拼接,不能回忆的使用现在的看法加以弥补。……”   上述论断(摘自新华网的王小波纪念文章——《评王小波〈黄金时代〉》)自然更为细致、精到,笔者仅仅通过字频、词频统计得到的关于叙事主体的多主体性的推断,与之大致相符。
  主要叙事者的权重变化
  从全文的词频统计来看,“我”比“她”“陈清扬”更频繁出现,这是第一人称写作的小说的必然状况。考虑到上文的论断,笔者对每一章中“我”的出现次数,与“她”加上“陈清扬”的出现次数做了统计。(此处未区别文中出现的“我”“她”和“陈清扬”是作为主语还是宾语,仅做粗略统计。)
  如上图所示,全文前八章,“我”的出现次数都高于“她”和“陈清扬”的共同出现次数;而第九、第十章,两者的对比发生了逆转;两者的出现次数在最后一章实现了大致平衡。
  再将每一章两个比较项的差值进行对比,上图两条折线的变动状况,在小说语境下,可描述为:
  ①小说一开始,男主角和女主角在情节上的地位是大致均衡的,随着情节向第一个事件(破鞋)的高潮推进,男主角占据了优势的话语权,即破鞋事件的讲述具有男主角的强烈主观性。
  ②男主角的话语优势在情节向第二个事件(交代材料)推进的过程中,男女主人公的话语权重的差距逐渐缩小,在第九、十章,形势发生了逆转,即在交代材料事件的讲述中,女主角的观点占据了主导。
  ③小说的结尾,男女主人公的话语比重又回到了平衡。这一点在具体文字上似乎没有特别含义,但这种文章开头与结尾在特定层面的相似,可以为读者带来一种和谐之感。
  以上描述可以说明,《黄金时代》在叙事上,不仅具有第一与第三人称的复杂交错,同时随着情节的演进,还存在着叙事者主导地位的变化。这正是王小波小说“思维乐趣”的体现。
  性描写文字的纯洁、天然
  “以性对抗体制”不仅仅是王小波小说内容的特点,实际上,性描写在中国现代文学中是屡见不鲜的。
  收编了《黄金时代》与另外四部小说的同名小说集,又叫做《王二风流史》。这系列小说的共同点是,都有大量的性描写。对王小波小说了解不深的年轻读者,常常“望性却步”,将之归于低俗、色情之流。
  实则不然,《黄金时代》中对性场景的描写大多唯美而干净,富有感染力,性行为本身只是场景的一个部分。如:
  我和陈清扬做爱时,一只蜥蜴从墙缝里爬了进来,走走停停地经过房中间的地面,忽然它受到惊动,飞快地出去,消失在门口的阳光里。这时陈清扬的呻吟就像泛滥的洪水,在屋里蔓延。我为此所惊,伏下身不动。可是她说,快,混蛋,还拧我的腿。等我“快”了以后,阵阵震颤就像从地心传来。后来她说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早晚要遭报应。——摘自《黄金时代》第四章
  这样的特点,需要读者具有一定的想象力和全局观才能感知,且这种感知的原始材料多是完整的句子或段落。
  但这并不代表从字频、词频统计的角度分析文本就得不到同样的结论,实际上,只是反映程度的差异。
  统计表明,整部小说中,“做爱”出现了不到20次,“小和尚”出现了18次,“乳房”出现了12次,“屁股”出现了7次,其余的与性行为相关的词,如“乳头”“射精”“呻吟”“性欲”“性交”“爱抚”等,都不过五指之数。一些在色情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词,在《黄金时代》中并不见踪影。另一方面,在小说语境中,暗示了性行为的特定词,如“破鞋”“伟大友谊”“敦”等,出现的次数(89、29、20)总体高于上一段提到的词。
  这样的词频足以表明,《黄金时代》中的性描写是偏向间接、含蓄的,并不露骨;同时从小说选用的代表性行为的具体词汇来看,性行为本身也被描述成了一件偏于本真、自我的事情。联系小说中男女主人公动机单纯的性爱,这种写法是十分符合文章格调的。
  一些可以从简单词频统计中稍作推测的命题
  “存在”:该词共出现24次,且集中出现在第二章和第三章,可知王小波在小说中对“存在”有相对深刻的议论,也希望读者将之作为思考对象。
  “证明”:该词共出现28次,与“存在”的情况类似,在第一章就集中分布,再联系小说的“文革”背景,可以推测王小波在小说中也谈及了“证明(清白)”的话题。
  时间顺序:与时间有关的关联词语中,“……时”出现了97次,“后来”出现了66次,“已经”出现了31次,“那时”出现了29次,“然后”出现了27次,“那天”“时候”出现了22次,“等到”出现了12次,“当时”出现了10次,等等。
  这些词语的出现次数可以佐证,《黄金时代》由回忆贯穿全文,以过去某一时间点开始的线性推进(即时间正常流逝)为主干,不断插入过去另外时刻(不连续)的时间、事件为辅助,讲述完整个故事的。换言之,小说的时间体系蕴含了作者的深刻构思。
  同时,依据特定词汇的出现次数,可以推知该概念在小说中的重要性。
  由于论文篇幅和精力限制,也鉴于人脑思维与电脑统计过程的不同,笔者无法关注到整体统计结果的每个细节,也未打算将对《黄金时代》的所有探索都局限在“字频、词频统计”的手段上。
  总结与反思
  笔者在着手本文前,已反复熟读《黄金时代》全文,对故事主要线索和细节伏笔都有高于普通读者的了解。可以说,对小说的感性把握,是确立本文总体话题的前提。同时除直觉的引导外,笔者此前阅读的期刊论文也为本文的立论方向提供了或正或反的启发。
  经过实际的思考、总结,笔者体会到字频、词频被称作“作品指纹”的可取之处,也感受到从具体的字词出发分析作品的可行性。尽管一些论断也能从平常的思考中得到,但至少从字频、词频统计的角度,这些论断是有迹可循,有证可查的。
  当然,字频、词频统计的方法也有不足。首先,由计算机进行的分词过程就容易出现漏洞,一些依靠语境造出的词不容易被发现;其次,由于统计的样本,即小说本身,有题材和规模的限制,词汇量和词汇类型都可能受影响,结论不能通过简单的统计表现出来,如对《黄金时代》的性描写文字格调的综合评述之类,需要对句子和段落进行感悟的命题,字频、词频统计也不能发挥主要作用。
  此外,没有建立复杂化的数学模型,也可能影响对小说的探索的科学性和深度。但笔者还是相信,字频、词频统计对文学作品的研究,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以此方法,对王小波的作品进行更深入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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