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夫眼中平凡的妻子这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周日，我如约见到了张丽莉的爱人李梓烨。进入我视线的是一个清爽帅气的北方大男孩儿。他神情略显沉郁，下意识地望望窗外，便垂下眼帘，仿佛在拒绝那遮天蔽日的黑云，让我们心里也多了些许不安。因为我们都清楚，无论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他来说，今天的话题都不轻松。他吸了一口烟，抬起头，看着记者，语速低缓地说：我是一个在外人面前不善于表达的人。我尽可能地谈谈。丽莉的行为，我觉得是挺正常的。并不像人们说的有多伟大呀，多非凡呀。因为她生活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一切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也在无形中影响着她——她周围的人包括伴随她成长的家人，学校的领导。丽莉不过是赶上了，换了谁都会这样做，她只是做了一件对的事而已，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她在那一瞬间的选择，跟她考虑一生的选择会是一致的，不会有差别。因为那些孩子在她心里的分量实在太重了！眼看出事快三个月了，我们与丽莉一起经历了生死考验，经历了四次手术，经历了人们想象不到的身心痛楚。也受到了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给予我们的关怀与厚爱。丽莉出事以后，我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说真的，有一段时间，我都不会笑了（微笑了一下）。我心里想的全是丽莉，想到她得知真相之后怎么办？我时时被痛苦和悔恨折磨着，恨自己单单那天没有去接她。如果我去了，那天出事的也许是我，而不是丽莉，我宁肯是我……如今，她虽然被鲜花与掌声包围，但我相信在漫长的岁月中是我们两口子平静相伴度过。那样的日子才是真实的生活。话说回来，无论今天丽莉是被无数的荣誉与光环围绕着，还是将来我们默默相守，她都是我最爱的媳妇。我知道，因为丽莉伤势这么重，社会上也会出现一些声音，担心我们的婚姻。我觉得这也是正常的。丽莉也曾在得知双腿高位截肢后，哭着对我说：大威，我们分开吧，我不想拖累你，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吧。心理医生曾说过，当一个人身心负荷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产生负面情绪。她这样对我说，不过是一种宣泄。我知道，当身体逐渐康复，心情也会随之好起来，她就不会这样想了。她说这话时，我心里可难受了，眼泪在眼圈直转，我使劲不让它掉下来。我握着她手说：媳妇，今天要是我躺在这里，你会选择离开吗？她流着眼泪摇了摇头。我说：我也不会！在丽莉刚入院不久，就有记者问我今后怎么打算的。我当时真是挺不舒服的，人还没有苏醒，还生死未卜呢！问我今后怎么考虑的？真是的（摇摇头，苦笑）。现在，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回想着那些问题，心里竟然有了答案：日子是一天天过的，不是考虑的。真的！丽莉可懂事了，不是我自己夸。其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谁和谁都不可能一接触就好得不得了。她对我家人照顾得特别周到，逢年过节给每个人买礼物。她还记得家里每个人的生日，有空就陪我妈聊天，一起逛逛街啥的。有时，我在妈妈面前说话声音高了点，她就批评我，然后掉头哄妈妈开心。都说八零后婆媳关系最难处，我觉得归根结底是都只想自己。如果妻子为丈夫想，母亲为儿子想，婆媳关系就不是问题。丽莉在这点上，特别令我欣慰（笑笑）。我现在最不敢回想的就是丽莉受伤后，我见到她的那一幕：赶到医院时，看到妻子往日白皙健美的双腿被碾压得全是碎肉，几乎没有跟骨头连着的。那一刻，我几乎不能呼吸……所以，我能想到这世上最能安慰丽莉的是什么。我会等她，和她一起憧憬：几年后，我们会要一个宝宝。等丽莉身心都调整好了，我们就会有这样的打算。我妈妈也会帮助我们照顾宝宝。丽莉依然可以重返她热爱的工作岗位，奉献她的青春与才华。经历这样的变故，我们会更加懂得珍惜平凡的生活，懂得用真心回报社会，然后一起相守，直到慢慢变老……我是她的依靠，她是我的唯一。这算不上承诺，只是一个做丈夫的心声。我相信信念与希望有时是照彻人类的阳光，有时只是温暖人心的烛火，形式不同，内涵一致。二、婆婆眼中贤惠的“姑娘”雨还在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透过单薄的衣裙，让人感觉有点冷，可心里却涌动着阵阵热浪。穿过宾馆长廊，当丽莉的爱人将我引荐给他的爸妈时，看着丽莉婆婆高晓馥虚弱的身体，几乎让我放弃采访的念头。像做梦似的，太不真实了。事情过去快仨月了，有时我还不敢相信。我姑娘太苦了，太可怜了……我心里非常矛盾，天天想去看我姑娘，可是，去看了就难受得不行。姑娘见了我也难受，我们怕对方伤心，都使劲控制自己。十天前吧，我去给姑娘送饭，那天我做了鸡蛋羹，出于爱女心切，我就劝孩子多吃几口。丽莉为了让我高兴，也吃得比较多。结果，那天晚上，儿子回来告诉我说，姑娘吐了。一直卧床，一下子吃多了，身体承受不了。打那儿以后，医生就不让我去了……（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丈夫）我昨天还跟他说，这几天连着做一样的梦，就是我姑娘腿治好了，可以站起来了。说是在我们家里，我要取什么东西，我姑娘一下子走过去说：妈，我给你拿！我一下就醒了，再也不能入睡。我天天想呀，这个能移植，那个能移植，啥时能把我的腿移植给我姑娘多好呀。有时我就怪那个司机呀，哪怕你给我姑娘留一条腿呢！（哭泣）最初，他们不肯告诉我孩子截肢的事，就说是骨折。我也安慰自己，这回从佳木斯转到哈尔滨大医院了，我姑娘的腿一定能治好。用不了半年一年的，我姑娘还会跟从前一样工作生活，给我抱孙子。谁曾想呀……唉！知道真相后，有几天我疯了似的想，是不是转院时忘了从佳木斯把我孩儿的腿带到医大了，才导致不能接上呀！我儿子哭着劝我说：妈妈，面对现实吧，别再傻想了。是啊，为了两个孩子我也得坚强。我擦干眼泪，跟我儿说：孩子，咱们得坚强，咱们坚强了，姑娘才能坚强。因为我们是亲人，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是有感应的，我们要把这种坚强的意念传递给姑娘。医院虽然不让我去了，我知道，是为丽莉好，为了丽莉早日康复。我忍着，盼着，等再见我姑娘时，我们都会微笑着。因为活着就好！ 学校让我姑娘带班时，我心里老大不乐意。心想，学校新招进三四十名年轻教师，为啥偏让我姑娘带班？谁不知道，现在，当个班任老师有多难多累！我吓唬姑娘说：不行，我找你们校长谈去！我儿媳趁年轻得要孩子，她生完孩子，啥都不用管，尽管出去打拼。姑娘看我着急，拉着我的手央求说：妈，您可别去呀，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就三年，好吧。送走这一批学生，我就给您生孙子。带班后把孩子忙得呀，连饭都吃不好。不管中午还是晚上，常常是刚端起饭碗，家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说起来没完没了。有时我示意她聊得太久了，撂电话吧！饭都凉了。时间久了，我担心她胃不好。很多次，她接完电话，看着一桌子饭菜，却吃不下去了。我原本给他们预备了一处房子，年轻人嘛，让他们有自己的空间。可是，一看也不行啊，她太忙了。得，还是搬回来住吧，我能照顾得好一些。虽然我嘴上逗她说去找校长，但年轻人追求上进，做老人的心里也美滋滋的。我们老两口起早去买来新鲜蔬菜水果肉蛋，调着样儿给她做。我姑娘爱吃我做的饭，一下班就吵吵：妈，我饿了。我说：好了，都做好了，就等你了！我家老头也是，更宠孩子（说到这儿，回头望一眼老伴儿），天天下班进屋就喊：姑娘回来了吗？儿子回来了吗？（丽莉公公插话说：是，我们单位人也都说我宠孩子。孩子懂事儿，为啥不宠呀？现在八零后孩子很多都非常自我，我家摊上这么好的儿媳，当然要对孩子好了。）姑娘可知道节俭了。我家住城西，学校在城东，姑娘上班要横跨两个区，早上六点就得出门。冬天下雪路滑，我总叮嘱她：姑娘呀，打车走吧，怪冷的。可她不，天天宁可早出门，也不打车。后来，我们看她实在太辛苦了，就买了车，儿子天天开车送她上班。这样，早上还可以晚起来一会儿。结婚后姑娘去上海三姑家度假，姑姑因为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就想给孩子买东西，结果被姑娘退了。她说：三姑呀，别买了，太贵了，在佳木斯买比这儿便宜。她三姑给我打电话说，这孩子，什么都不让买呀，弄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小姑子说：这孩子就这样，随她吧。别看我姑娘舍不得给自己花钱，但逢年过节，给家人买的东西可多了。不管是她自己的姥姥奶奶，还是我婆婆，我妈妈，她都得去大商场给买一身好衣服。有一次，她无意中听我说婆婆天天去小姑子家用电动洗脚盆烫脚，然后再走回自己家。因为近嘛，前后楼，老太太身体好，也愿意走走。但没两天，姑娘就给我婆婆买回一个最新款的脚盆，让我和她姑都有点不好意思啦。我有腰间盘脱出。今年三月，我去上海给老头治病，回来一看，床上一个新的玉石床垫，丽莉说：妈，都说这床垫挺好用的，冬暖夏凉，您用用吧。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心可细了。要过年了，就开始给同事给班上的学生准备礼物，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但都十分精美。她还不忘给我同事的孩子也准备一份。我带到单位，同事们都说你儿媳妇咋这么可人疼呢！她爱在网上淘东西。自己的衣服几乎都是在网上买的，便宜。有一次，她看到网上卖一种防紫外线的披肩，就想到我妹妹天天骑摩托车上班，就给她买了一件。我儿子单位搞家庭聚会，有时姑娘也跟着去。有一次回来跟我说：妈妈，他们都说我和大威傻！我问为啥呀？姑娘说：他们说我们吃饭总是抢着花钱。我说：那你咋想的呀？姑娘说：我觉得他们条件也都一般，吃顿饭动不动就好几百，挺不落忍的。他们说，大威傻也就罢了，丽莉是老师，咋也这么傻呀？我回答他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呗！这样的孩子，心思细致，心地柔善，想不爱她都不成。结婚之前，我儿子跟我说，姑娘跟他有个约定：小两口闹矛盾不许惊动家长，出现问题不拖，尽快解决。有一次，姑娘问我：妈妈，啥叫七年之痒呀？我说，咋想起问这个？她说，我们都结婚五年了，快到七年了，我得提前预习呀。我说，七年之痒就是这期间，小夫妻容易闹矛盾了。谁做的多了少了，夜里照顾孩子谁起得多，谁起得少了。在生活当中，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了，等等吧。她说：我明白了，我和大威一定不让妈操心！出事前不久，我们一家人还在谈论，送这批孩子上了高中，我们一家就去看海，因为姑娘特别喜欢大海。这回出去准备多待些日子，调整一下身体，好及早要孩子。前些天去医院，姑娘还跟我说：抱歉，妈妈，我不能跟您去看海了。我说：姑娘，没事儿，只要有命在，咱们还是一家人，前面还会有幸福在等着咱一家人。姑娘，等你好了，我们一家人去看海！这时，有电话进来。午饭时间到了。告别丽莉公婆。他们一再说，谢谢你们，你们的关爱也是丽莉康复的动力。我含着感动的泪水挥手告别……三、父亲眼中懂事的女儿雨，时缓时急，我穿过繁华的街市，找地方吃午饭。此时，千张面孔，万张面孔，都不能代替我心目中那张灿烂的笑脸。下午，我见到了丽莉的父亲张爱东。他说，刚从医院送饭回来，每一次看到孩子，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这位五十多岁的父亲看上去那样疲惫。我说：就聊一小会儿吧。结果，他与我们聊了近一个小时——用医生的话说：丽莉只是保住了性命，接下来的治疗与康复还很漫长，万里长征还没有迈开第一步呢（这样说的时候，丽莉的父亲不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现在，正值伤口封合期，吃饭都得侧卧着身子。而且伤口痒得受不了。实在忍不住，轻轻地去碰触后，覆在伤口上的美皮薄膜就会鼓起水泡。每每看到这儿，真是心疼极了。剩我们爷儿俩时，孩子常常忍不住流泪，我就抱着她哭一阵儿。然后，赶紧克制自己，安慰孩子说，姑娘，你不是劝爸爸要坚强吗，你怎么还哭呢？女儿擦干眼泪说：这不是在爸跟前嘛！每天给她打针，连护士都头痛，几乎没有可扎的地方，有时针扎进去，孩子疼得妈呀直叫。然后看着我，含泪吐吐舌头。不久之后的康复训练，痛苦与艰难可想而知。还有将来回归生活，要克服种种不适，做爸爸担心的实在太多了。我们要做的，就是与孩子一起承担，同她一道闯过重重难关。出了这事以后，孩子确实是给我也上了一课。我们一个家庭的不幸，挽救了四个家庭的幸福，我一个孩子的伤残换来四个孩子的平安，是值得的。但有时也想，代价太大了。外人感触不那么深，她虽然二十九岁了，可在我心里也仍然还是个孩子啊。代价太大了……我女儿差不多一米七零的大个儿，现在萎在床上那么一点点。真的，看不下去（说到这，丽莉的父亲哽咽了）…… 无论怎样，女儿在我心里都是最完美的、最善解人意的、最可爱的，她永远是我心中最疼爱的宝贝。这孩子懂事呀，妈妈去世没多久，就张罗给我介绍对象，再成一个家。二十出头的孩子，没了亲娘，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受委屈，即便是成家，也要等孩子结婚。参加工作后，她动员同事给我介绍对象，成家后，甚至搬出公婆劝我成家。我组成新家庭后，开始，她管我爱人叫姨，因为之前她说过，没有人能取代她心目中母亲的位置。但出事不久，看到继母三个月来，一直陪在哈尔滨，送饭送菜。有一天，孩子感动地叫了一声妈妈！我爱人当时没敢太激动，回来就哭了。她说，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我们一定要尽全力呵护她。她们娘儿俩处得非常好，有啥悄悄话两个人躲着我说。出事前三天，娘儿俩还约好周末去中心医院检查身体，为生宝宝做准备。这孩子身上有太多她母亲的影子。执着、要强、善解人意，在工作上全心全意，对家人尽心尽力。这些，其他媒体也都报道过，我也不想多说了。真的，她太累了。四月份，她公婆去上海治病，他俩回我们家吃饭。有一天，正吃着饭呢，学生来电话了，她噌地站起来了。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真不是滋味。我忍不住劝她说：姑娘呀，咱们转行不行吗？凭你的能力考个公务员不是问题。她说：爸，当老师虽然苦些、累些，但我不羡慕你们，我还是觉得跟孩子们在一起充实快乐有意义。不管怎么说，我孩子是有福的。如果是普通车祸，不也得承受吗？如今，党和政府以及社会各界举全国之力来救治孩子，好多事情，都想到了我们前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陪陪孩子。这次谈及去北京康复治疗，我姑娘还说，爸，你们得陪我。我说：傻孩子，爸能不陪吗？虽然我们有过软弱，有过伤心，甚至之前都不愿面对媒体，不能冷静地正视这件事，但现在，我们都可以面对现实了，因为党和政府就是我们强有力的靠山。相信未来，我孩子还能站起来，还能重回讲台，回报党和人民的厚爱。我相信这愿望一定能够实现！顶着大雨往回走。头发湿了，衣服湿了，心也湿了。天黑下来，我的心却在这昏暗的傍晚，渐渐明亮起来，温暖起来。走近丽莉身边的亲人，我听到的是发自心灵的声音，是亲情和真情的共鸣，是淳朴和善良的交融，是大爱的激荡和飞扬！这世界，唯有爱是永不熄灭的光芒，唯有爱能照彻心灵，唯有爱能永恒。最美女教师张丽莉舍己的爱无疑就是一种光，照亮孩子们的人生，也照亮了整个社会！责任编辑 徐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