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的老家如果幸福最终沦为一种驳离我的远去酿成生生死死的回望不能说，也不敢大胆的想你把我折磨成一个垂死的病人
甚至不能打电话回去，想象我不能十分之一秒便撞开土墙院的大门不能放开紧捆的心，大喊娘啊，你娃中定回来了田秧、村巷和熟悉的乡党面孔还是我家园的原版真迹吗？远在陇南的老家没有父亲光膀子进进出出的老家没有母亲在热坑上呻吟病痛的老家如今哥哥做了一家之主的老家前年回家过年时为一个故去的家乡文人和他大吵一架在雪地里拉着行李箱悲愤地出走不能走但非走不可让哥哥难堪。我的泪水结成冰块在陇南的春夏，在兄弟心间的缝隙久久不融不应该想家还是瞎想梦内到梦外，清醒到迷糊我对陇南老家重重叠叠的想念有时简略为睁眼、闭眼、心慌与痛楚的过程老家啊，珠海楼顶的铁丝上匆匆停留的几只鸟儿像楞神的我一样四处打听北方故乡的消息不要管我为何泪如雨下越过高山看见的水思乡情怯像荒草和野狗挡住去路不搧情，不舞动任何翅膀一想到陇南的红河老家我便飞起来瞬间抵达那个叫八图庄的山村亲切的背面，摸到手的依旧是温热的乡里乡情越过高山看见的水越过世事看见的清澈唯有千里之外的陇南唯有我弯曲入湖的红河就那么一直淌着，响着朝我来时与去时的方向与秦皇扯上关系的湖放在思念的心上你只是一汪圣洁的湖水蓝着，幽着。不是镜面不做历史和思想的折光红河老家聚积成湖的水域起初叫作红河水库后来改叫红河湖如今又改叫秦皇湖见到你，或者离开你都想脱下多余名称的外衣让红河还你以水让水还你以生灵一样的清纯而我，只想扑进你的怀里甜蜜撒娇地游个泳卫星照片上惊现的这片湖像一片树叶不确定地飘浮又像一把沙土撒进眼角我的泪水湿了你的湖面，开始起波依旧叫不醒标注的文字文字的旁边就是我大门紧闭的老家院墙内荒草疯长的吱吱声惊恐之后依旧难过千里之外关闭电子地图与秦皇扯上关系的湖与经济扯上关系的湖与世俗扯上关系的湖怪天怪地也不能怪你醒神的明亮湖水，请你暗暗记住我从小到大无数个影子走过你的湖畔时，禁不住心波荡漾国家级贫困叮当作响的穷，贫困如同羞耻每一刻让我代表陇南抬不起头纵然是天的错地的错，其实归根结底都是我和你的错被重重的穷帽子压弯腰的故乡今夜我在台风暴雨中的远方，想说亲爱的，千万别错过每一次翻身挺立的机会我对你的回报如此之少像果对树的亏欠不能太多像儿对母的跪拜不能应酬再给一次亲近故土的机会春天里，让我亲自宣判陇南国家级的贫困像悬空的巨大冰柱跌碎地上消融。戛然而止那时的学校我们拽着“文革”的尾巴在寒风里惊恐地荡着秋千一条标语，一句口号摆开人生深奥的迷阵我这十岁才上学的娃娃总是胆怯得不敢轻意走进校门在红河公社的同心大队被打倒的富农家的院子强行充当我们的学校四个土泥墩架起高低不同两块木板就是我们的课桌和凳子我们不认汉字，我们不学拼音我们的第一课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我们的第二课是“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一句话要集体朗声背诵好多天窗外不见小鸟的天际是我空洞模糊的童年不考试就推开红河中学的大门我们不上课，我们不学习我们效仿“白卷英雄张铁生”我们用铁锹修梯田算作上课我们反潮流我们大批判我们一塌糊涂最重要、最残酷的是我们总是灰头土脸不像学生眼里无神又饿着肚子一声惊雷高考来了我们补习，我们熬夜被拨乱反正的那张课桌又如何装得下太多的惊喜与慌张云里雾里，稀里糊涂谁让我竟然考上了大学累病了晕倒了又算得了什么背起铺盖卷进城吧，在陇南红河泪水不在告别时掉落下来我用巨大的红河水库盛泪借此带走一河川的念想又想起费老师你走在费家庄通往同心小学的路上我的心总为老师落满水珠或者灰尘放学之后，谁安排我与你不能同路我跳过校门前的水沟去了八图庄而你，为何要蹚过红河水回到费家磨 千万次情愿爬在你结实背上的学童是暗暗崇拜你的我像一只被人视而不见的甲虫紧紧贴在你巨大的叶面吸食绿汁一样的幸福我的费招财老师你无法停止世事的变迁继续在社请教师的名义下继续艰辛跋涉，隐忍我未能尽早看见你黑夜的疼痛和山一样崩塌的愤怒是的，你必须让一支粉笔穿透自己必须在乱象中理出活下去的头绪然后拔一根圣人的胡须勒死自己我长大后依然准备靠近你，安慰又怕那些好听的词语带毒伤了你的尊严，甚至急得想哭哭倒所有围困你的高墙看你无所顾忌的浪笑开出洋槐花那样放肆的花朵无论身在何处，拧开台灯就看到了你如一张不褪色的照片把眼神转换为心痛的思念你为何早早躺进阴山的墓地以牧马草和山丹花的姿态平静神秘地瞅我却不理会我因你凌乱的脚步费老师，我宁愿一生坐在你的对面听你用男人浓重的嗓音带着烟味权威地讲课动人地唱歌，或者喊秦腔的大净只要不会停下来不能够，为什么不能够假如用什么能换得费老师重生那怕是学生这条命哭寻不见的父母想你们想得泪流满面时为何看不清你们故去的面容如泥土般平凡的我父我母我不能拥抱你们虚幻的影子不能签约来生的血肉关系一次哭或者笑就是一世命的转身我强壮的父亲请带上我小脚而虚弱的母亲一如继往地爬坡而行是仙是鬼，都要扬一把尘土让我看见并确认你们留给我路这头的余生而你们的苍天在哪我追寻的足迹又在哪越过山岗还须继续，遗憾儿子对家乡千百次的走近又远离像山歌里注定被遗忘的曲调在你们背后的阴影里满地白霜，由强渐弱弱到我气若游丝的抽泣也不能缷下今生的歉意我家的妹妹人家在园子里娇美悲悽地玩葬花呢你们却在金山风紧的坡地上刨挖洋芋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和我家的小妹妹明明白白，高雅与粗漏的差别天一样地就那么大你们都是我可爱心疼的妹妹都是伤悲的女孩子冷泪但若未触及饥饿与爱，请忍住别哭更别出声地哭自己的命命在河的深处或者云的顶端再怜惜你们，哥哥仍旧无力取回戏在唱，不清楚在哪一声咏叹之后由悲忽然一路转喜花儿跟着垂泪。死死守住大好结局还有你们明亮的眼睛如我迷路时一闪一闪的灯盏衣衫上总有补丁叠着补丁却注定灿烂如花的我家妹妹啊好好倚在家门口不要动，不要老就用那年秋天炉火烧熟洋芋的香就用那年春节窗花映红笑脸的美等着你们远方的哥哥回——家——探——望（2012年6月25-26日于《珠海传媒》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