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胡秀莲恨何生。 就是这个刚刚20岁的男孩子，杀死了她刚结婚一个月的男人，怎么能不恨?虽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来抢钱，并不想伤人，他只是推了男人一下，男人脚下一滑，倒在了路边，头碰到了石头上，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一切都那么恰恰好，就连胡秀莲抢过何生手里的刀子，拼命地向他砍去，他举手一挡就恰好砍断了手筋都是这么恰好。
那天的胡秀莲有些可怜，她坐在男人的尸体旁，浑身都是血。何生被警察带走，胡秀莲反反复复被问话，说着说着她就会哭，然后狠狠地瞪着何生。那个男孩子，居然也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愧疚。
可那些愧疚救不回一个人的命。
胡秀莲也恨那种愧疚，尤其是知道何生只是想抢到20块钱去上网时，她更加恨了。她听律师说，何生还是个大学生，只是迷上了网络游戏，律师还说，她可不可以要求法官轻判，毕竟是个孩子，更何况，那是意外。胡秀莲马上就疯了，轻判，怎么能轻判，她从此成了寡妇，男人从此成了鬼魂，怎么能轻判呢?
律师接着说，他们家可以给补偿，人反正都死了，要点儿钱总归是好的。
胡秀莲想了想，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后来的种种，胡秀莲都是听说，断了一只手，判了五年，只有五年，胡秀莲觉得太少了。
她希望他死了才好，她夜夜都会做关于何生的噩梦，醒了一身冷汗，更恨了，这个人真可怕，连梦里都不放过她。
胡秀莲想狠狠地骂他，或者打他。
2
胡秀莲去了监狱。
她坐在何生的对面，瞪着他，他不敢抬头，人更瘦了，头发被剃光了，那只断了的右手耷拉着。看着特别可怜。
胡秀莲不肯可怜他，她骂了他，句句抓心，骂完以后，胡秀莲畅快了很多，根本没有看何生什么表情就径直离去。
第二次探监的时候，胡秀莲又来了，又骂了一顿，又畅快了一次，而何生，好像更加可怜了，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却不肯流下来，怕就连这眼泪，都会让胡秀莲生气。
他凭什么委屈?胡秀莲想，自己委屈才对。男人死了，她要一个人生活，本来赚钱就不多。还因为最近状态不好被公司辞退了，她才委屈，她想着想着就哭了，是那种号啕大哭。很多人看着，何生也强忍住了眼泪，轻轻地喊她，姐。
姐?谁是你姐，我才不是你姐。胡秀莲顶了回去，走了。
她听见何生戴着脚链咣当咣当地走回去，那些声音像是敲在了她的身上，荒凉而悲伤。
胡秀莲有了一个习惯，就是在每次探监的时候去骂何生，好像这样就能好过一点，后来，她骂的很少了，抽着烟，说一些自己的事。
胡秀莲说自己找了份工作，餐厅的服务员，有个胖胖的领班，总是欺负她。让她做最脏最累的活，她吐了一个烟圈，然后对他说，你个天杀的，老娘这样都是因为你。
胡秀莲还说，去相了亲，男人离了婚，有两个孩子，居然瞧不上自己。说她结婚不久，男人就死了，一定克夫。胡秀莲继续说，你说这是为什么，都是你个混蛋，不然，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胡秀莲的样子很悲伤，何生的样子更加悲伤，他那次是第二次对胡秀莲说话，他说，姐，你别伤心，没人娶你，我出去娶你。
胡秀莲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再抬起头，眼神很凌厉，何生打了个寒战，他以为胡秀莲又要骂他，可胡秀莲张张嘴，没说出一个字，最后，站起来，走了。
胡秀莲再也没来看过何生，虽然每次探监的日子何生早早就准备好。可胡秀莲没有来，再也没有来。何生托人打听，那人告诉他，找不到胡秀莲。因为她搬走了，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3
其实胡秀莲还在这个小城，只不过搬到了平房区。租了一间小房子，正努力地找工作。
生活就是这么动荡，男人的家人不肯让她住在原来的房子里，她被赶了出来，服务员的工作也没了，胡秀莲开始了到处打零工的生涯。
就是在最困难的时候，胡秀莲也来动过那十万，那是男人的卖命钱，她不肯动。
如果五年后，你再遇见胡秀莲，一定会惊讶，她怎么会这么老?
那时的胡秀莲依然租住在平房区里，常常骑着自行车去打工。如果在路上遇见有人扔掉的饮料瓶，她会马上就跳下自行车。捡起来放进随身带着的塑料袋里。
胡秀莲的对面。搬来了一个新邻居，看上去是个还很年轻的男人。一只手耷拉着，整个人都很瘦，开了间杂货铺，胡秀莲去买方便面。
对她来说，方便面算是不错的改善。
可男人却不肯收她的钱，她以为男人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可是透过玻璃看见自己的身影，这个想法马上就破灭了，更何况男人还着急地说。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何生啊。
何生?
有关这个名字所有的往事铺天盖地地袭来，胡秀莲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何生还是着急地说，姐，你还恨我?
恨?已经没有了，冷静下来的胡秀莲想过，他也很可怜，与他同龄的孩子，犯了错总会被原谅。可他却一下子就犯了不能被原谅的错，学业没有了。朋友没有了，青春没有了，就连最重要的右手都没有了。
这些都是因为她。
胡秀莲拿起方便面，你都请我吃面了，我怎么好意思恨你。
4
胡秀莲去上班的时候，家里招了贼。恰巧那天何生去进货，什么都没看见，等到胡秀莲回到家，仅有的值钱的东西都被偷走了。枕头下压着的她所有的现金也被偷走了。
那是她所有的钱，预备交房租的，何生说，你怎么能把钱放在家里，这里本来就不安全。
胡秀莲也没想到仅仅放在家里一天就被偷了，她哭了，很伤心。何生就坐在她的身边。叹了一口气，把她拥在了怀里，胡秀莲靠着他，突然觉得这个怀抱怎么这么温暖。
胡秀莲有自己的底线，可是当何生的吻落下来时，她一下子就迷失，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寂寞了太久，干枯成一块缺水的海绵，遇到了可以吸附的水，就拼命地扑了上去，有点儿不要脸，但身体就是这么不听话。
她躺在了何生的身下，任由他不灵活的左手在她身上探索，他的嘴唇吻过她每一寸身体，那种感觉那么好，那么澎湃。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何生还睡在一边，胡秀莲的手不经意地划过自己的身体，突然觉得水润起来，可接下来的敲门声，让她再没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
敲门的是房东，说她已经欠了很久房租，今天再不交，就请她搬走了。胡秀莲惆怅起来，何生赶走了她那些惆怅，何生说，我的房子还算大，如果你不嫌弃，就搬过来一起住。
胡秀莲哪敢嫌弃，可她还是很犹豫，当看见房东那张脸时。她下定了决心。
胡秀莲拎着行李箱，走在了何生的后面，她看见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离得那么近。
她笑了。
5
何生说的房子并不是杂货店那里，杂货店是租来的。他说的房子是他自己的，在郊外，虽然同样破旧。但胡秀莲觉得心里很暖和。
她收拾了一天。终于收拾干净。做好饭，等着何生回来。她又有了幸福的感觉，她觉得何生不坏，只是犯了错误，谁年轻时没有犯过错误。那值得被原谅。
可是何生没有回来，走进来的是个男人，胡秀莲奇怪男人没有钥匙怎么进来的，男人露出坏笑让她害怕。
但男人并没有动她，男人咳嗽了一声，何生走了进来。男人递给胡秀莲一张欠条。复印件，上面写着何生的名字，男人说，何生欠了他十万，不还，就要打死他。
胡秀莲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她终于知道何生是靠什么兑下那个小杂货店的了。
男人走时，狠狠地踢了何生两脚。胡秀莲突然就心疼，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仇人，没有办法让他被打死。
胡秀莲有钱。十万，那是当年何生的母亲给她的，不然，她怎么能同意何生轻判。
她想，用这些钱为他还债很合适，该是他的，就还给他。
胡秀莲从银行取出来钱，装在一个黑袋子里，都是现金，她递给了男人，要回了那个欠条，然后回头看何生。
她看见了何生眼底的笑意。她慌了，因为何生竟然走到了男人面前，和他一起分钱，三七分。男人觉得不公平，然后男人色迷迷地看着胡秀莲，问何生，不然，就让我和她睡觉?
胡秀莲看着何生，何生也看着她。然后，何生笑着说，你随便。
胡秀莲觉得天突然就塌了，她倒退了好几步，最后靠在了墙上，问他，为什么?
何生走到她面前，举起耷拉着的右手，为什么?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你非要十万，你逼我妈，不然就让我蹲一辈子监狱，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些钱，我妈去卖，后来疯了，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为什么?因为我恨你。
何生推开门走了出去，胡秀莲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到面前，正在解皮带，她瞥见桌子上的水果刀，飞快地跳了起来，拿到了水果刀，拼命地挥着，男人怕了，毕竟为了和女人睡一觉，丢了命可不值得。
男人走了，边走边喊着何生，可是他哪里还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胡秀莲瘫倒在地上，她知道房子招贼一定是何生做的，他一步步都计划好了，接近她，取得信任，丢弃她。这房子一定也是租的，用的假身份证，何生手机一定再也打不通了。
她哭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不知道以后对于何生这个人。到底是爱人。还是仇人。
编辑：尘埃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