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兽【脊兽并非走投无路】

  陇东黄土地上的永安村,农家人用粗糙的手,把泥土变成一件件艺术品——“脊兽”,装饰了古建筑的雄伟壮观、金碧辉煌。  行游甘肃天水大象山,冈峦起伏,突兀险峻的悬崖峭壁上,鳞次错落的古建筑,宫、阁、殿、庙、洞等,密密匝匝的,从山底一直铺排修建到了山巅那座有名的摩崖巨佛脚下,雕梁斗拱的建筑上,繁复精致的雕甍鸱饰,不断诱惑着我的眼球和镜头。
  一个老兄见我如此专注地拍摄屋脊上的飞禽走兽,忍不住与我搭讪,他很骄傲地告诉我,他的家乡—距大象山不远的永安村,是驰名周边的脊兽制作专业村。
  “张大兽”传奇
  永安村,与甘谷县城隔渭河而望,位于渭河北岸的冲积平原与黄土梁峁的过渡带。全村沿着304省道散列,有千余户人家。
  “土桥子的瓦碴,双碾子的泥,史家坪的秀才多如鱼。”出租车司机慢悠悠地念起一首民谣,后又解释道:“这个土桥子指的就是永安村。”他点了支烟,继续说道:“永安村能形成如今这样的专业村,绕不过去一个叫张海的人。”打开话匣子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将“张大兽”的传奇故事和盘托出。
  张海,清同治十二年(公元1874年)十月二十八日生,寿高八旬有二。据说,此人身材魁梧,虎额环眼,凛然有武将气势。他是土生土长的永安村人,家里经营着一个烧制普通砖瓦的作坊。
  有一天,一位流浪汉饿昏在他家门口,善良的张海用一碗热羹救活了流浪汉,并且将其留在自家作坊里干活。几年过去,张海的厚道为人令流浪汉开口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流浪汉叫王勤,是京城制作皇家建筑构件的工匠,因为沾染了鸦片,被撵出了城,一路辗转,流落到了甘谷。
  王勤见张海为人善良厚道,决定将自己掌握的脊兽制作技艺传授于他。学成之后,张海一边尝试制作,一边四处游走观摩寺庙殿宇等建筑上的鸟兽、花卉雕件,在陇西首阳山,他还偶遇了陕西宝鸡脊兽名家张德高,并拜其为师,得其真传。
  多年潜心钻研,张海技艺非凡,他制作的脊兽构件,遍销甘谷、武山、陇西、渭源、天水、秦安等地。各地的名山名寺以及官宦富户人家的豪宅华屋以用他的脊兽为荣耀,人送雅号“大兽”。至此,人们提及,都以“张大兽”称呼,真名反倒隐去了。
  张大兽有五个儿子,皆随其父从事脊兽制作。老二张全盛资质聪慧,手艺高超,1932年,陇西首阳山修造伯夷叔齐殿,殿顶所采用脊兽即出于张全盛捏烧的脊兽。巍然壮观的古祠,因其脊兽的装饰,透显出一份雅致,赢得陇渭民绅赞誉,由衙镇庙会邀请甘肃名书画家柴学孔题写“巧成天然”匾额,及“心灵手巧作品奇,才备技绝意境高”条幅谢赠。
  凭手艺发家致富,张大兽后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惹得村里及周边村落的庄稼人眼热。渐渐地,从年轻人到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开始偷偷学艺,制作脊兽的家庭越来越多,于是,这个渭河边千户人家的村子,开始成为了名声越来越响的脊兽制作专业村。
  兄弟作坊
  故事讲完,目的地亦到。公路两侧,一户户农家的院落里、晒坝上,都堆放着形态奇特、造型精巧的各种脊兽成品,多为青灰色,也有五彩琉璃色。
  在一处宽敞的作坊前下车,十来间土坯黑瓦平房围合成院,鱼龙兽、利龙兽、狮子、斗牛……散落院坝四处。这间作坊是张全录和张永录两兄弟开办的,雇有20多个工人制作脊兽。
  操作间颇为简陋,没有任何机械设备,然而屋子正中摆放的三条已见雏形的登天龙却让我叹为观止。足有三米长的登天龙张嘴瞪眼,气势汹汹,活灵活现。张全录说:
  “这三条龙是给秦安县凤山风景区定做的。前几天,已经交工了一批。”
  据张全录介绍,永安村之所以能形成脊兽专业制作村,是因为永安村不缺捏塑、烧制脊兽的红粘土。后山崖畔沟壑的黄土下面,就是制作脊兽的原料红粘土。刨开上面的黄土,红粘土就显露出来了。
  然而,除了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更重要的是永安人的手艺。43岁的张全录,14岁开始跟着爷爷张振扬学做脊兽,算起来已经29年了。应我的请求,他给我演示了制作的大体程序。
  制作脊兽所用工具极其简单,大致有:切刀、泥拍、模子、雕笔等,工序大约有十几道。一团黄泥在张全录手下,经过碾片、镟样、连接、捏塑、修光等简单连贯的动作,一件初具形态的简单坯件显现在工作台上。他说,晾晒一两天,就可以送入窑里去烧制了。
  烧制脊兽的窑比一般的窑小,窑温要控制在1000多摄氏度,两天就可以烧好,而烧制量大的筒瓦类的窑,则要大许多,需要烧制八天左右。按大小件混装200余件,烧一窑要用掉大约一吨烟煤。
  掌握脊兽的制作步骤,倒不是很难的事,其中高下之分,全在于制作者的技艺、修养以及对制作器物的理解。因为是纯手工活,每件成品都是手艺人综合素养的展现,那上面,有每个人自己的印记。
  古建上的“走投无路”
  47岁的张启东是张大兽的曾孙子,也是张氏脊兽的第四代传承人。走进他的院子时,他正在屋侧的馒头窑前忙活。一件件青灰色脊兽已烧制成功,正被取出来晾凉。
  张启东一边搬运新出窑的脊兽成品,一边与我攀谈。讲起脊兽,这位热爱家族手艺的传承人兴致盎然、滔滔不绝。据他介绍,这些装饰古建檐角屋脊的小动物一般分为屋脊走兽、檐角走兽、仙人走兽、垂脊吻等。古建行内部也称为“小跑”或“走投无路”。他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
  “它们已经‘走’到了檐角的最前端,再向前一步就会掉下去,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中国古建大都为土木结构,屋脊是由木材上覆盖瓦片构成的。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因处于最前沿的位置,要承受上端整条垂脊的瓦片向下的一个“推力”;同时,如毫无保护措施也易被大风吹落。因此,人们用瓦钉来固定住檐角最前端的瓦片,在对钉帽的美化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各种动物形象,在实用功能之外进一步被赋予了装饰和标示等级的作用。
  忙完活的张启东进屋取出一本压箱底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各种脊兽的造型图稿以及脊饰安装示意图。比如,位于仙人与垂兽之间的小兽称为“走兽”,走兽的排列顺序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吼牛)、行什(猴,因排行第十故名)。
  这份图文详实的笔记,正是张氏祖祖辈辈制作脊兽的经验总结,也记载了一个匠人视角的陇右文化。
  张启东有两个儿子,老大初中毕业后,对上学没兴趣,自己随别人去了广州打工,老二今年上高一,以后什么样子,他不好说。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两个儿子都对他的作坊没兴趣。张启东说,村里的娃娃们都想出去挣钱,没人稀罕学这门技艺。脑子活道的,很多都跑到青海、西藏做生意去了,多数年轻人去了沿海打工。
  在村子里走了几家作坊,确实没看到年轻人,主要是他们这些40岁左右的人在坚持着。虽然,甘肃省把“甘谷脊兽制作技艺”列入了“民族民俗文化保护工程项目”,未来将要面临的尴尬局面,仍是年轻一代传承人的缺失。这几乎是现在所有民间艺术、技艺共同面临的窘境。
  将照片导入电脑中,一张张慢慢欣赏,大象山鲁班殿殿顶,五彩的脊兽傲视苍穹,欲一跃而起,并没有流露出走投无路的沮丧与沉沉暮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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