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有风横过:横折弯钩的字有风吗

  1  据说,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是各自互拉着衣襟到5小队的——大姐在前面带路,二姐拉着大姐的后衣襟,我排第三,小弟殿后。這光景很像领头鹅带了一支小队伍,摇摇摆摆,东张西望,踯躅前行。因为天资不聪不记事,我常常靠想象完成這样的场景:夕阳血红,身前斜拉出我们一溜长长的身影一路向东,尘土在我们稚嫩的小脚板下飞扬……想象所渲染的场面有些小悲壮。
  因为父亲与他的第二个兄弟不睦,又打不过人家,所以举家从北面靠近通吕运河的本姓10小队搬到了几里地之外的5小队。5小队原本没有几户人家,陆陆续续从别的小队迁入了一些。凑成的小队姓氏繁杂,没有了同姓同祖一脉相承的血缘亲情。除了前后场的左邻右舍关系稍微融洽外,大多互不相干,有时候甚至前后邻居也出纷争。
  老底子造房建屋是一辈子的事。十里八乡,不出方圆十里地难找新盖的房子。亏得父亲心灵手巧,木匠活、泥工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周边四乡八镇都知道他有好手艺(就凭這手艺,原先在队里做会计的他后来去了公路局的造桥队,脱离了农村户口)。父亲能干,多么复杂的本事看一眼就会。就是顶上功夫也不一般,买来长嘴细腿的平剪和手工铰动的推剪,找来毛刷、围兜、帆布,又自制一口小木箱子就干起了“剃头匠”的活。20世纪70年代,這本事本可以用来养家糊口的,但他没有以此为营生——就我们兄弟姐妹四人童年和少年的头发在他手上全权打理——估计他能做会做的事太多了,造房子自是不在话下。
  父亲造的房子与吕四一带所谓通东地区的一般人家并无两样。五郭头(五根木头做横梁)房子,三开间外加灶披间。中间为堂屋,东西房做寝屋,灶屋在东头。白墙红瓦,屋脊两头绘祥云图案呈牛角状微微上弯,這种“牛角檐”跟余东传统民居“螭吻檐”略有不同,简单了些。房子的东山头(即东墙)靠人字边屋檐两端寥寥几笔画着莲瓣纹,中间呈吉祥团花纹样图案。有些人家的墙头为了表示急于奔向共产主义,绘上了木刻似的宣传画。冬天的阳光比较金贵,取了条凳靠着墙头,边磕着瓜子或嚼着地瓜干,边竖着耳朵,陈年旧事及家长里短着实灌进去不少。总的说起来,面东无碍的墙头在春节当口为我们增添了不少暖意和乐趣。
  老屋建在村子的河东,东西向中路的南面。屋前是一片菜园地,间作套种了很多家常蔬果,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正对门空出一块4米见方的场地作为晾晒谷物及活动之用,我童年的快乐时光大部分跟它扯上了关系。空地过去种了一小片小毛青菜,右侧是几排茄子,外围枝叶繁茂的藤架上面则挂满了丝瓜,其他的瓜也均为蔬瓜类,有冬、西、南、北瓜,还有香瓜、黄瓜之类。另外,豆类作物也少不了要种的,通常有蚕豆、豌豆(我们那边称“小寒”)、豇豆等等。屋前靠西与邻隔壁处掘了一口井,井沿口用砖头水泥砌成规则的六边形,下口略大上口收小。左右邻居也都到這里来打水。井边还植了许多花,鸡冠花居多。
  屋前靠近东山头的地方有几棵树,是槐树还是其他树已经忘了。其中一棵还比较大,我跟弟弟有事没事经常爬上爬下练“猴功”。夏天的时候还在树下支过凉棚。凉棚下,摆个小凳子啃上几片瓜,是夏日最惬意的事情。有一次,可能因为生气,我在树上呆了整个下午,害得母亲到处乱找,嗓子都喊哑了。我愣是在上面没吭一声。
  2
  那时候,是大集体的岁月。打谷场那块是平时大伙聚集最多的场所。打谷场近中路,是一方平整的场地,南边依路、东边枕水,场中央有半人高的石磙子,朝南向阳的一排是四五间小队库房。库房东墙临河。河呈南北向延伸,一头往北扎向大运河,一头南流沙地。河宽有七八米的样子,河滩两边长满芦苇,河面上通常是满满的水浮莲。水浮莲零星开着浅蓝色的花,花瓣中还生出如凤眼般的鲜黄的色斑,在一片暗绿色中很是扎眼。连接河东河西的是一座砖石水泥桥,也是通向村外中路的连接纽带。中路贯穿整个村子,是去往吕四镇的必经之路。這桥还是隋朝时候赵州桥的工艺做法,桥面微微拱起,两边桥墩各有对称的两个拱圈涵洞。小时候,几个小伙伴经常爬进那个拱洞内玩。
  夏秋季节,雨水丰沛,河水有时候会满到低矮的小水沟内。待到水浮莲大多被捞起切碎喂猪的时候,天气也转凉了。冬季,临近春节,生产小队就会组织壮劳力沿着河边拉网捕鱼。全村老少都出动了,小孩子们呵着小手也一路颠簸地跟着,兴奋异常。有很多人都拿了叉,纷纷对牢跃起的鱼猛地投掷出去。河中央有两只小木船兜着渔网,两岸拉网的深一脚浅一脚地纤着。起网是在桥头上起的,场面特别壮观。万千肥鱼腾跃在网中,那确实是一派丰收景象。兜上来的鱼儿几乎堆满了半个打谷场,一尺多长的满地都是,每户人家分到手的差不多都有一大提桶。
  很奇怪,不知什么时候起,這座桥经常出现在我儿时的梦里。好多梦都重复着桥被河水冲塌了,要么就是河水泛滥得一塌糊涂,亦真亦幻,场面相当恐怖。我想可能跟那次一群小伙伴一起下河游泳有关。夏天近傍晚的时候,我们一群平时玩伴,大概有六七个人,在河里嬉水游泳。河内有很高的水浮莲,我们就挑没有水浮莲的开阔水面游泳。大概有半个小时后,我注意到在左前方用草绳围着的水浮莲在不断波动起伏,似乎有东西在水里挣扎。我吓了一跳,正犹豫不决时,看到一个人的头在水浮莲里浮上浮下。心想,不好!有人落水了!于是拼了命似的游了过去。近了一看,是路北张家的小子。就在我靠近他的时候,他一把拉住了我。這下完了,再怎么打扑愣还是在往下沉。我在水下喝了好几口水,开始在水中胡乱抓浮莲。但水浮莲看起来是浮的,就是抓着也没用。后来也不知怎么弄的,反正我把他拽上了河边。可奇怪的是,這小子是会水的!过后也忘了去问问,是不是当时他的脚抽筋了。這事使我惊悸了好长一段时间,并在记忆里把以前别人讲的有关“落水鬼”的故事变得真实起来。晚上每每从家里去打谷场经过河边小道,总觉得河边的芦苇滩不对劲,疑神疑鬼得一路小跑。
  农事不忙的时候,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天气不是很热或很冷,队里男女老幼都爱到打谷场聚,闹热得不行。男人们抽烟聊天或围一圈看着象棋,有捧着摩挲得已经发暗了的紫砂壶的,有举着同样摩挲得已经发暗了的铜质水烟壶的……大部分人三三两两像蹲坑一样坐条板凳上,也有塌屁股坐小板凳的,有屈腿蹲着的,有站着的,看起来很有画面感。女人们做女红,绣花、纳鞋底、织毛衣做着针线活。有带着浓烈的脂粉香气的某家“齐整”小媳妇加入进来,女人堆便爆出啧啧的赞叹声,打趣调笑一番,害得腼腆的小媳妇扭扭捏捏掩面嗔怒。小孩们则在一边追逐玩耍。有小孩边追边嘴里不时念着“头呆子,嘴开子,天俚落个油堆子”……时有行人打中路路过,众人抬起头或侧目或斜着脑袋瞄上一眼,有嘴里还咬着水烟壶咕噜咕噜几下,牙齿缝里同时漏出:“咯个哪块小安?”认识的举了手打个招呼,并问上一句:“夜饭个吃呐?”也有扭着身子漾着笑意上前去聊上十几分钟的。来人路过后,有人便望着背影以他(她)为话题聊开去,直至再被骑车路过的那位打断。   麦收时节,打谷场上越加闹腾了。白天割下的麦,晚上夜色中就准备脱粒。脱粒的机器可能是两台或三台,机器上面都挑高斜挂着几盏灯泡,橙黄的灯光在皎洁的月色下面反而看起来有些昏暗。每台机器前站三四人,手上各持一把带穗麦把在旋转的机器上来回扫。脱干麦粒后就传给下手捆成麦草,身后的其他人再送上要打的麦把。如此循环,周而复始,形成流水线。
  挑灯夜战,大人们脸上虽汗涔涔的,但内心好像都有隐藏不住的欢悦,个个面露喜色,欢声笑语不断。送把的、接秆的、抬草的、拖耙的、扫粒的、扬场的、装袋的、扛麦的有条不紊,无需催促自成流水线的一环。打麦现场人声鼎沸,机声隆隆,气氛紧张,激情高昂。很快的,麦秸秆都堡垒似的堆成一垛一垛,大堆大堆的。這也是我们的天地。全无忧虑的一群小孩嗅着麦秸秆清新味道,借着月光爬草垛、钻草洞,在草堆和麦垅间玩抓特务或躲猫猫游戏,喧闹一片。不远处,星星点点萤火虫在近河边的芦苇丛中探头探脑,提灯观战。
  3
  从夏天到秋天,那时候的天气跟更南的南方有些类似,暴雨说来就来。可能当时老天爷还没這么老,脾气暴躁,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还是烈日当头,這会儿豆子大的雨点就叭叭的砸下来了。滚烫的路面像子弹扫过一样呈现大大小小的尘坑,瞬间又被抹平,上面激腾起一团尘雾,只闻得一阵尘土夹杂太阳的味道。不一会,马路两侧水沟已成湍流,落叶在上面打转,旋即又身不由己地被带往更深的田涧。行路人被搞得措手不及,紧赶着跑往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屋檐下已站有二三个人了。转身回望雨天,雨幕中,远处田野里一个老农头戴斗笠正慢悠悠地举鞭朝他身边的老牛能看到的地方示意性地挥了挥……這水墨画真是动人极了。
  课堂上的我们此时正跟着老师念课文,开始整整齐齐的,稍后就被雨声打得七零八落,个个都举着头望向窗外,心里猜测着会是谁送雨伞雨鞋过来……
  上小学的时候,我的体质比较弱,后来竟至找不出原因的倒鼻血。我不是个满脸挂鼻涕的小孩,没有用袖口擤鼻涕的习惯,也没有挖鼻孔的爱好。但到三年级的当口,那段时间虽然天气已经很冷了,然而我的热血沸腾得跟那暴雨似的一发不可收了。我见过流鼻血的,自认为我出鼻血与一般人有不同,没有经历过的简直没法想象,相当骇人。白天止了血,半夜里发现被子上都是血,仿佛误入了凶杀现场,而凶手与被害者是我自己。头不仰就流,堵入小棉塞不管用;头后仰就流入咽喉,這种感觉让我觉得没办法呼吸了。父亲背上我一耸一耸的就直往卫生院跑。在卫生院折腾了一天,到家已是傍晚。没想到就在父亲背着我刚刚跨入门槛的时候,我哇的一下,嘴巴鼻孔血液像决堤般喷涌而出,倾倒了有小半脸盆。父亲紧张得要命,母亲、两个姐姐在一旁都急得直哭,弟弟吓得不知去了哪里。父亲本来想把我绑独轮车上再送乡医院的,但我已经坐不稳了。乡医院在近十里地的中路西头,背着过去可能血也快干了。父亲临时找来两根平时晾晒五谷作支架用的粗竹竿,自制了一副担架,裹上被褥,由邻居帮衬着把我直送乡医院。夜渐渐深了,有人在担架前头举着煤油灯,母亲在担架边不时焦急地望向我。我仰面躺在担架上,盯着深邃且冷峻的夜空,不多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小而苍白……我肯定没想太多,也根本没有想到生死,只是觉得内心充溢着幸福……在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几个人坚定的脚步声杂乱而急促地敲打着路面。
  楚医生说,再晚点可能就没救了。這次“勇闯鬼门关”事件以后断断续续流过几次鼻血,但通常都在可控的范围内。成人过后再也没有流过。因为這起事件,我休学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我不愿去学校了,是母亲用竹子一路敲打我再进学校的。也因为這起事件,使我养成了娇宠的坏习惯。那时候,我跟弟睡一个床,经常在被窝里为了争地盘鏖战。弟总让着我,或许打不过我,有些时候让我掐得躲被子外面去了。没想到当时的我竟然有這么邪恶。直到上了初中,我的邪恶本性才收敛了来。现在想当时的我那种占先的行为会不会在弟弟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创伤。就像那时暴风雨肆虐过后,马路上一片泥泞,人们出门得穿着高帮套鞋,行走得就像在烂泥地里和泥浆一般,直至太阳出来把這一切抹干。太阳在弟弟的心中出现是什么时候?
  为了防雨,那时堂屋的后门很多人家都分上下两截做的,下截的齐腰高,上截稍高一些。也有人家上面那截还做成左右折叠的,我家就上下的那种。夏天的大部分时候,堂屋的前后门都齐齐地开着,穿堂风斜斜而过,凉凉爽爽的。雷雨天气时往往就把后门的下半截给关上,省得雨扫进屋内。雨水打在屋顶的声音,打在屋外叫不出名的花瓣和叶子上的声音,竟和小盒子收音机传出来的鼓点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次,雨下得大了,我们都听到外面几户人家在河边左右吆喝着鸭子上岸的叫唤声。我家也养了两只鸭子的。屋内进水了,我们都在就地抗涝没有着急去找它们。不一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嘎嘎”声在后门口叫开了——要知道我家离着河隔了好几户人家,而前门也已经拴上了的。這两个家伙相互咕哝着从河边溜达到屋子前门,再绕到屋子后面“嘎嘎”地开始叫门了,看来心底怨气颇重。想想动物的這点脑筋也很了得,有几次差点想教它们数数了。
  我没有当成我家鸭子的启蒙老师,觉着自己也有待启蒙呐。在我,一直成谜的是:少年的我接受的某种启蒙是否也在后门自我修炼的。
  不知道老天爷是否已经改了习性,反正那时候夏天的雷雨天气是常有的,而且是雷电交加畅快淋漓的那种。落雨当口,即使雨很大,透过后门敞开着的上沿口向外张望,还是隐约可以看到屋后人家家里的动静。目视距离在十几米开外,大有看3D雨幕电影的感觉。视野所及景深适中,雨时紧时松时密时疏,使得后门延伸出去的菜园田看上去像被高斯模糊处理过的一样。雨水打在屋后人家屋顶上腾起了一片水雾,瓦脊缝里几株野草受了惊吓似的在上面摇曳挣扎。暗黑的烟囱顿时萎靡了一半,吃力地喘着粗气,揉眼再看,如受了挫折的哥斯拉。说来奇怪,雨声中,从大水缸舀水的声音和噼啪噼啪的拉风箱的声音同时很响地远远传来……雨幕下的屋后人家被莫奈一帮子人动过手脚般变得影影绰绰。一阵走动的声响后,窗后晃过邻家女孩模糊的脸,却异常地生动。心忽然就砰砰起来。躲回暗处,脸已潮红,身也燥热。现在回看那个向外张望的我,竟定格得像个意外事件。少年混沌时光如白底青花的瓷罐晕开了,沁出来了,断断续续地模糊并折磨了我整个的青春期。   4
  上小学的阶段,我们兄弟姐妹走得最远最勤的还是老场那块,也就是爷爷奶奶家。肚里自觉油水少了,脚就不由自主地想往那里跑。一般隔三差五两个两个过去,這样,一可以相互作伴,二让爷爷奶奶看起来我们只带着两张嘴巴过去的。分配工作由大姐说了算,我们都十分信任她。到爷爷奶奶门口,先差一个人探头探脑一番,最好爷爷到田里干活去了。要是爷爷碰巧在家,必定是這么一句:又来着。這话短且有摩擦力,让我们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过看不出他有不希望我们过去的样子,他就是不知道换个别样的说法。厚了面皮进去,奶奶必定嘱我们上桌,我们就搬了条板凳吊着脚坐上去,然后两条腿抑制不住地在桌子底下前后晃荡起来,這是我们兴奋兼着急的表示。不一会馓子茶泡上来了,奶奶就坐在旁边看我们吃。我们吃得很快,吃完照常把碗底舔了又舔,不忍心放手,还是奶奶把碗夺了去洗了。奶奶出了灶房,向屋外望望,确定爷爷是不是走远了,然后鬼鬼祟祟地折转身走到客堂问的长柜子前,踮起小脚拉开柜板。這时,我们也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见她悉悉索索地掏出布包,层层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云片糕、化得认不出面目的糖、碎得掉渣的脆饼干来……奶奶是会变魔术的,她总能为我们准备一些吃的,都是些在家不常吃到的好东西。
  奶奶一成不变地变着同样的戏法,却还是让我们觉得新奇。這使得我们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奶奶的魔法对我们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拨浪鼓对我们也有一种吸引力,也似乎跟奶奶一样亲切。转动鼓柄的“梆梆”声甚至还有让人条件反射的功能,听着听着口水也会下来。糖担子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个魔盒。一早就开始盘算了,平时就积攒些废铜烂铁旧鞋底破布条牙膏甲鱼壳之类,盼星星盼月亮只等糖担子的到来。然而,不像爷爷奶奶家我们颠颠脚板能到的,他们好像故意为难似的,大多只在年脚根头(腊月里或正月里)出现,平日子少有看到,想着让人生气。
  生气归生气,一见到糖担子摇着拨浪鼓一路过来,亲切感自然占了上风。糖担子身后早聚了一团穿着开裆裤,挂着鼻涕的小孩,小鸡鸡和小鼻头一样冻得通红。有的小孩还故作大人样牵了更小的小孩,围着他们的还有二三条土狗,看样子他们是一伙的。大人们真不会打算,一捆硬纸盒子竟然换一些针头线脑针箍子鞋绳子這类东西,还有一些小姑娘换了花花绿绿的彩带、皮筋、头绳,真当不划算。看着人家捧出一叠破烂来,鸡毛鸭毛鹅毛摊了一地,再看货郎担大蔑匾里的黄澄澄的麦芽糖饼,有些着急,眼馋得厉害。飞身回家翻箱倒柜,实在弄不出什么破旧物件,情急之下,偷偷拿了家里舀水用的缺了个口子的铜勺奔将出来……想想现在一副破烂牙齿也是儿时用家用东西换来的。
  围着糖担子打转,不愿回去。过了這个村子,不得已把脚步放慢了来,遥遥远远地望着货郎担渐渐远去。就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恨不得拔脚索性跟了去。
  当然,跟着想去的地方不止糖担子那里,小船蛮子(我们那里对外地人的称呼,就像天朝称异邦为蛮夷)的船及偶尔一次看到的大篷车对我的吸引力更大。不知道爹娘晓得了這些念头后会不会更担心。但显然的是,即使那样的愿望十分强烈,我也从来没有实施过。倒是听说过某某家姑娘跟了某个蛮子去了,真是不合常理了。
  我经常坐在某个地方,撑着脑袋发呆,呆想着随外地蛮子生活的景象——划着桨或摇着橹、也有可能竹篙子撑了船游来荡去,当然带机器的更好。船上装有水芹菜、带泥的藕、山药、茨菇等,或许还有其他的东西南北货,反正都是我爱吃的东西,没有腥荤。最要紧的是船舱内还有可以睡觉的塌铺,弄不好一觉醒来,已到了某个未曾到过的地方。
  跟着大篷车出走的境况又有不同,不但天天能看叫人瞠目的把戏,那种五颜六色的彩旗也让人看着新鲜。再说大篷车上,那个脸蛋红扑扑扎着两根上翘辫子的小女孩和那只有着奇怪表情的小猴子也一样惹人喜爱,更别说还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這么神奇的山羊。山羊竟然有走钢丝的本领,人走了也会掉下来的。没准我还会带上家里养着的那两只鸭子。只要它们愿意,教它们数数应该不成问题,试着让它们飞飞看也说不定……想這些的时候有些兴奋也有些落寞。我不知道别家小孩会怎样想,反正我对那些可以到处游走的生活羡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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