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_夜莺什么的象征

     1      金旺回到槐树庄的时候是一个初夏的晌午,这时阳光灿烂,微风习习,是温柔的还带着春的气息的那种风,使人有一种透彻的舒服与爽悦。地头的玉米蓬勃和旺盛着,绿得快要流出了油,几块水田的秋苗长出了绿茸茸的叶子。
  庄里静极了,不见了秀米的影子,也不见金富哥,更不见了花子――其实花子是一条身子健壮、聪明可爱的狗。金旺坐下来,坐在庄前哗哗流淌的小溪旁的一块石头上,掏出四元钱一包的红金龙香烟,优闲地抽着,任乡村的风摆弄着他已有些花白的头发,抚摸着他的肌肤。他的眼睛朝庄上睁着,各种野花和浓浓的槐花、桅子花的气味一阵阵又一阵阵地飘过来,香气就笼罩在他的周围,金旺便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长长地……
  李金旺――金旺佬,以前庄上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这样叫他,习惯了彼此都能接受,不这样叫才感到别扭。这正如唤着秀米一样――辈分高的,辈分低的都这么叫着,就自然了。
  坐够了,金旺缓缓地走着,生怕惊着了这庄上的恬静与安详。一步步来到自家的门口,这是一幢不旧的房屋,才建造八九年光景,下面是青砖,上面是泥砖,一色的青布瓦片。
  屋里要比他想象中的干净得多,儿子结婚时置办的几样简单的家具没有长霉,地上干干净净,显然是打扫过的,洁白的墙上还挂着全家福:他和老伴、儿子秋狗。那是他五十寿辰时照的,还是那样光鲜着,儿子甜甜的笑容犹在昨天。转眼间,儿子大学毕业已在省城成家立业,总算是光宗耀祖啦。
  金旺片刻间进行了短促的回忆。他推开前窗和后窗,阳光和风便进来了,墙上一只用绒布做成的玩具小熊猫便随风微微摆动,显得十分地耀眼。一阵莫名的惶恐倏地袭上他的心头。与此同时,一阵倦意在身体内蠕动,他找出枕头,躺了下来,拿一件夹衣披在胸口,点上一支香烟,在香烟快要烧尽时,舒坦地进入梦乡……
  
  农历腊月二十日,秋狗便回家了一趟。秋狗风尘仆仆地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在一片繁盛的森林边上,秋狗找到了在捆柴禾的金旺。秋狗说,爸,捆柴呢,金旺略微抬头说,捆柴呢,要过年了。秋狗说,爸,不必捆柴啦,到长沙过年吧,顺便照看照看小豆。小豆是他的孙子,已经五年级了。金旺说,不啦,城里我过不惯。
  吃晚饭呷酒时,金旺问儿子,不去长沙不行?不行!秋狗说,您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再就是接送小豆,也就是送他过过马路,没什么家务活,爸您放心吧,是去享清福呀,别人连想都不敢想呢。李金旺觉察不到地轻轻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说,谁不想进城享享福,再说你妈也过去多年了,可我身体棒呀,一天不下田地便憋得慌,我真的不想去。
  秋狗眼睛里便噙满泪水,动情地说,爸呀,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死去的妈的份上,也该去一去呀。孙子跟您才见过几次面?两次吧?万一不行,您再回来,总算可以吧?金旺奈何不了儿子,况且儿子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呀。他答应了儿子,第二天早上,收拾了一下房间,与秀米交代了些什么,便同儿子秋狗一同上路,先到县城,再乘火车去长沙。
  
  2
  
  蒙�中,金旺感到手背像有一只温暖的手在摩挲着,好柔软好柔软。睁开眼睛时,见是花子,站在床边,尾巴摇摆着,满眼的柔情望着金旺。金旺站起来,抚摸着花子的头,花子便温顺地站着不动,尾巴摆得“扑扑”地响。片刻,花子咬着金旺的裤褪,小声地汪汪地叫。金旺懂了:花子要告诉他秀米在什么地方。他便从行囊中拿出一些干粮等食品,当然也赏给了些花子,便同花子一道走出房屋。
  这时约莫下午2点时分,花子穿过一条小路,金旺跟随其后,来到一片竹林。秀米在竹林中捡笋衣。
  秀米,金旺叫着,声音有些震颤。秀米便抬起头来,一张秀美的笑脸迎着金旺。金旺佬,金旺哥,她叫着,回来啦。
  金旺便蹲下来帮秀米干活,又拿出一袋刚撕开不久的桂花牌饼干,两人便吃着,算作中餐。秀米的布袋里同样有早上烙下的饼子,就着带上山的开水他们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以往的时候,也就是几个月之前的日子,他们干活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偶尔也有金富哥,天南地北地唠,也有一些荤段子,总是金富哥的荤段子最多,有时引得三个人大笑不止,甚至于小便时也不忌讳和回避。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地流淌。
  可现在,秀米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金旺的问话。金旺心中起了疑惑。答着答着,秀米饱含泪花,问起时,秀米满面羞赧,起了红润。
  秀米止住了哭,她怔怔望着金旺,似乎觉着他老了一些,稍许的皱纹爬上了脸面,可脸色还是黑红的那种。
  金旺一时不知所措,竟挨着秀米坐下来,搂着她,她就势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一股她曾熟悉的男人的气味渐渐浸入了她的心田。
  秀米颤悠悠地说,金旺哥,在城里真不想我?也不捎个信儿,把人都想死了。想,想!不想你我能回来?金旺说。两人便互相抚摸。花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回避似的钻进了附近的一片杉林。
  风儿悠悠,好像在帮助这对进入甜蜜爱河中的情人,助他们的兴致。
  金旺挽着秀米,走进一片玉米地。
  
  3
  
  在长沙的日子好难熬。
  孙子小豆问,爷爷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得多少?金旺来不及回答。又问,爷爷一片冰心在玉壶是什么意思?回答不上来。爷爷真笨,爷爷什么都不知道。
  怅然若失的时候,金旺睡不着觉,这是过去从来都没有的事,天亮即起,天黑即睡,下地干活,欢悦之事大多在山野和田地中进行。大街上灯火通明,他想出去,却不能出去,只得在六楼至一楼的楼道间来回走动。偶尔下来,望望城市狭窄的天空和闪烁的星星,远比不上乡村深邃的天空和槐树庄绿绿花花的世界。那里还有让他牵挂的秀米。
  儿子秋狗和儿媳早上去上班,晚上6点才回,孙子也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晚上看看新闻,孙子完全霸着了频道,金旺无精打采。
  儿子其实也有觉察。一次问道,爸,哪里不舒服?金旺摇头。吃穿用都远比槐树庄强,他能回答什么?
  金旺的魂魄在槐树庄,有空时,日里想的、夜里梦的都是槐树庄,秀米、金富和逗人喜爱的花子。有一回摸着小豆的头,叫着花子、花子。小豆撅着嘴,扭过头去,回头时满是怪怪的目光。
  金旺的思念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又像生长繁茂的青藤枝枝蔓蔓地蔓延伸长。
  其实槐树庄就那么回事。
  无非是些田畴、土地、森林、花朵、小溪和几尽荒芜的村庄。
  人呢?一眨眼工夫最繁荣时达二百来号人的村庄不见了人影。打工的,在镇上和县城做生意的,发了财的和没有发财的都带着家眷瞬间不翼而飞,像在人间蒸发了。没有了人,房屋也跟着塌了、倒了,连布谷鸟儿、夜莺、喜鹊儿都飞了,不打一声招呼的,不知去了那个旯旮。
  还剩金富、金贵、秀米和金旺自己。
  下雨和农闲的时候,四个人便在秀米家打麻将,五毛一块儿地和上一把,也就是十几块不到二十块的输赢,赢了的拿出来在秀米家打了牙祭。
  后来金贵哥死了。三人就打一种叫“上大人”的纸牌。有时,病恹恹的金富哥也常常缺席,七十大几的人了。
  金旺便是头儿了。将差田孬地种了树,余下的十几亩精田好地统一耕种,绝不能荒下来。金旺把手一挥,就像当年的队长。金旺六旬挂着零,却无病无灾,皮肤黝黑黝黑,身体异常的棒。下面也特别的旺盛。
  
  4
  
  布谷鸟叫过了,又来了“各家插禾”的鸟,农事一天比一天忙了起来。
  准备插秧的时候,一件麻烦的事即将发生。金旺在长沙的时候,金富承担起了伺弄田地的责任,将水稻种下去后,本来就很老的水牛像得了一场大病似的走起路来慢悠悠的,看样子田里的活无法干了。根据经验,金旺觉得这头牛必须尽快调养,方能勉强将今年的农活干完。
  金旺便让秀米去镇上买些黄豆,磨成豆浆,喂给牛喝,一日两次。放牛时,专找些生有嫩草的地方。晚上气温低,还让金富将稻草、破棉絮覆盖在牛身上。这样果真凑效,边干活、边调养的牛有了起色。
  却不料金富放牛时疏忽大意,没将它牵着放养,老牛经不住长在坡边一处鲜嫩草丛的诱惑,双脚踏空,从陡坡上摔下去。发现时,它已四脚朝天,没有气息了。
  秀米抚摸着可怜的牛,嚎哭着,像死了父母一样伤心。花子整日伏在地上,头耷拉着,失去了朋友似的,偶尔小声地“呜呜”着,像是在抽泣。金富倒是镇静,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金旺将老水牛整个儿买给了镇上的屠宰中心,得到了一千多块钱。因为初夏,如果在冬天,价钱应该是翻倍。
  没有了老水牛,金旺蔫了,接连几天没有与秀米缠绵,秀米理解和心疼他,除了安慰,还从镇上购了些香烟、白酒和一部收音机,想着法儿让金旺高兴。金富也劝着,说想想办法度难关吧!金旺想想,觉着也只能如此。
  该插秧了,没有了牛,秀米急得团团转,像丢了魂似的。金旺和金富这两个男人便扛起锄头挖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多施些有机肥和无机肥也可以增产,只是太慢,一天下来,人累得够呛,只挖了五六分田。这样算来,最少也得十五天,况且挖出来的田必须尽快将秧苗插下去。如有健壮的牛,最多也只要用五天。
  这样一算,金富说,千犁万耙不如早种一夜,来不及了。错过了季节,插种下去的稻子,大大影响收成。
  嗯,是这样的。金旺笑着,仍没放下锄把。
  下雨了,夜里有些凉,秀米便钻进了金旺的被窝。这样,寂寞、孤独就走远了,说着话,搂着秀米的金旺就嗅到了秀米头发上和身体上的清香。秀米也享受着男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味。
  金旺叭地拉亮了电灯,通常情况下,他喜欢在白天办理性事。偶尔晚间,也必须亮着灯光。掀开被褥,秀米的身子如柳条一般柔韧,在昏暗的灯光下又如莲藕般白白嫩嫩。
  完事之后,秀米伏在金旺毛茸茸的胸间,她告诉金旺,她明天早上要去枫树湾,去跟老姐借牛。还要抓紧时间,快去快回。金旺摸了摸秀米的臀部,动情地说,可要注意路滑。他知道,秀米的老姐家距槐树庄有七八里山路。
  
  5
  
  天遂人愿。
  早上,雨停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预示着将有一个晴好的天气。
  秀米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金旺从长沙回来后,她像换了个人,脸庞愈是红润,精力也比原来旺盛,全是金旺滋润了她的身子。
  她路过庄东头的一间加工房,是原先用来加工稻谷、小麦的房子,这房子是她丈夫金元砌的。想起了金元,秀米便怨气横生。
  金元是乡下的一个砖匠,所不同的是金元在方圆数十里是个有名的砖匠。那年夏天,金元在广东做建筑包工头的一个同学请他过去,讲好了一个月3500元的薪酬,金元便去了。哪知金元去后的三年时间只给秀米写过一封信,就杳无音信。后来听人说,金元发了财,有了相好的,并且有了儿女。消息无论真假,秀米按金元留下的地址去过几封信,却如石沉大海,没一点消息。秀米便死了心。
  秀米那时便黏上了金旺,同金旺耳鬓厮磨,秀米觉着,金旺年纪虽比金元大,却知道疼人。庄稼农事是一把好手。是个可依靠的男人。身体又棒,在那事儿上比金元要强去许许多多。
  金旺也是干柴遇烈火。妻气喘病多年后突然在一个冬日里离开人间,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女儿珍儿也夭折了。金旺身心憔悴,人如丢了魂儿似的没了精神。秀米恋上了他,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把整个身子给了金旺。他便找回了多年未有的激情,打那以后,金旺像插入肥沃土地快要干枯的柳枝,如遇春风春雨,似逢阳光甘霖,然后恢复生机,生根发芽,旺盛地生长。
  秀米走着,朝枫树湾她老姐家的方向,如同走在姹紫嫣红的画当中,绚丽多姿。
  秀米,秀米!身后传来叫声。
  秀米扭过头去,见一人龇着牙咧着嘴冲她笑着。秀米定下神儿,看他一脸的皱褶一头的白发。
  金富哥,啥事儿?秀米说。
  心疼金旺了不是?去哪里?金富说。
  金富说话间跟了上来,手便搭在秀米的身上。秀米知道他要干啥,金旺在长沙时,金富几次想动秀米,都被她拒绝了。金富说,可怜可怜我,我只要挨一下你,搂一下,我老啦,不行了。只要……挨一下,摸……摸一下。
  金富一辈子未婚配,平常一副邋遢与可怜兮兮的样子。
  秀兰怔在那里。片刻她说,金富哥,金旺哥啥事对不住你?他干着最重的农活,论干活,两个金富哥都抵不上他,你有良心没有?再说收成也有你的一份。又说,老水牛是不是你掀下沟去的?
  金富笑了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涎着脸,凑近了秀米。
  秀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她要挡住金富浓重的口臭。
  金富拉着秀米到林中,刚下过雨不久的树林里到处湿漉漉的,秀米这女人动了恻隐之心,便有意磨蹭着。金富解开秀米的胸衣,像个小孩般吃起了秀米的奶子。良久,秀米甩开金富,像甩开一团破烂的棉絮,扣好衣扣,急奔而去,头也不回。
  
  6
  
  时光飞流。
  插下去的稻禾苗长得有花子高了,长得很是粗壮。
  秀米借来的牛抢出了季节,金旺整天担粪、施化肥,金富和秀米除草踩田,长势预示着丰收的希望。金旺整日里乐呵呵的,干活、抽烟、喝少量的酒,偶尔将收音机放在口袋,田畴上便传着播音员圆润的声调和演员动听的歌声,也有些黄梅戏、京剧的段子,劳动之余便有了如痴如醉的哼唱。
  自从金旺回到庄上后,金富像变了个人似的,没有了以往的亲近,平素少了言语。秀米在与金旺缠绵之后,无意之中将借牛途中遭遇金富非礼的事告诉给了金旺之后,金旺更加对金富有了一层隔阂。两个男人暗中较劲。金旺与金富迎面相碰时,金旺将头扭向一边,金富也是气呼呼的,这种状况直到金富重病之后才有所转变。
  秀米只得从中斡旋,关系才不致于继续恶化,继而有了转机。
  金富患有高血压,最严重的一次竟昏倒在地,秀米和金旺抬着他去镇上的医院,花了数百元,这是老水牛的肉换来的钱。又在医院购了整整一布袋中西药仍不见效果。打那之后,人就完全虚脱了。
  金旺将金富背到自己的房间,另搭一个铺,好照料他。秀米也时常做了些吃的,诸如蛋汤、豆腐煮鱼、饺子等两个男人都喜欢的东西,可金富吃得很少很少。有空时,金旺坐在床边,同他拉呱拉呱,亲切得如同亲兄弟。
  这个季节里,金旺忙得不可开交:水田里要除草,旱地里要进行玉米生长期的最后一次松土与除草。还有几亩地的苎麻要剥打,要知道一季苎麻的收入是可观的,单产的收成要比水稻的收成高出许多,甚至比一头肥猪的收入相差无几。
  好在秀米在农事上是一把好手,三餐也是抽空做。两人天天忙到太阳落山。金旺有时甚至更晚。
  夏天天气像娃儿的脸说变就变。风暴夹着雷雨,金旺催秀米快走,不然淋坏了身体。秀米这几天来了经事。走!金旺几乎喊着。秀米还在磨蹭着,大雨就砸了下来。
  两个人落汤鸡似的湿透了衣裳,金旺没什么,秀米受了寒气,受了惊吓,当夜就病了。
  天刚亮时,金旺便起床,草草地做了两碗煮面条,端给秀米和金富。金富披衣接过面条叹了一口气:真拖累了,金旺。这几天金富似乎好了些,吃得比往日多了一些。金旺说,别说这些了,安心养病吧!
  金旺匆匆下地,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依旧炽热,他拿着锄头,在玉米地中有条不紊地劳作。
  热,风呢?金旺用毛巾擦汗,脱下汗衫,剩下薄如蝉翼的短裤。他想再松一垄地的土,除一垄地的草便收工。
  天较着劲,还是没一丝儿风,愈来愈热,金旺一时性起,想再锄一垄,竟脱下短裤,光着自己。
  上一代山里男人也常这样,夏天常裸着自己干活,都觉得这样有劲。金旺裸着,看自己健壮如牛的身体和发达的肌肉,看自己晃晃悠悠、粗粗壮壮的命根子,便更加下力地干着,干得愈加欢悦。
  
  7
  
  秀米病后却无大碍,几天后就好了。受着了风寒,吃了些药,煎了些姜汤,很快恢复了体力。只是金富的病时好时坏,急煞了金旺和秀米,他们欲将金富再送医院时,金富死活不同意。
  这景况,使金旺已忆起在长沙的日子。
  到长沙不久,金旺时常犯感冒,头痛脑热,这是以往在槐树庄没有的事。金旺想,贱人不能金贵,过金贵的日子就患病。在槐树庄很少洗热水脸、热水澡,有时吃温热米饭甚至吃凉饭,几时生病?牛一样干活几时这么脆弱?
  金旺在一个星期天到长沙郊区逛了逛。他是走到郊区的,幸好儿子的住房、单位离郊区不远。金旺到郊区后看着了山,看着了水和田地,看着这些,金旺的病似乎好了许多,精神也有了。金旺看到了郊区菜地绿油油地泛着青,也看到了水田里种下了谷种,部分早发芽的已见了绿的茸毛。金旺的心便飞了,飞到了槐树庄。
  金旺返转时已是下午时分,这时他遇上了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望了望头发有些花白、穿着中山服、且精神尚佳、脸上黑里透红的金旺,觉得这应该是位退休职工或是退休的干部,于是说道,老先生,房里坐坐,呷呷茶,看看花碟,也可打打洞。
  金旺似懂非懂,心想我一介乡村土佬,呷呷茶可以,致于其他的,金旺怀着一种好奇心跟着中年男人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
  屋子已有些人,正放着三级片,金旺发现有些男女正窃窃私语,也有些亲嘴的声音。
  三级片换了,是不堪入目的那种,金旺仍是好奇地看下去。
  中年男人凑过来,挨金旺坐下,问,先生,要不要特殊服务?金旺说,什么特殊?中年男人说,就是,就是打洞,把女人给你,随便您用,不方便的话,上楼也行,价钱么,有贵有贱。中年男人说完拽着金旺上了楼。
  金旺听说过青楼女子以及卖淫女,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地给碰上了。
  中年男人将他推进一间小包房后,便呼地关上了门。
  金旺拉开床帘,见床上靠着一女子,黑瘦且丑,约莫二十多岁年纪。桌子放着一个小包,还有一个小熊猫玩具。女子瑟瑟发抖,盯着绒布做的小熊猫。金旺顷刻间没有了一点儿欲望,男性的本能渴望完全熄灭,心里像有个气球一样的东西咚地炸开了。
  金旺想到了自己死于先天性心脏病突发的女儿。女儿死前紧抱不放的小熊猫,还有浮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双乌黑妩媚的大眼晴。
  金旺暗中思忖,女儿如果还在,该与眼前的女子差不多大小。金旺从口袋中掏出几张钱,递给女子,然后愤然离去。
  次日,金旺告诉儿子,他要回到乡下。儿子刚想开口,被他用手势制止了。
  
  8
  
  秋天到了,稻谷熟了。满世界一片金黄。
  收获季节是农人最大的喜悦。
  金旺站在田头笑咧了嘴,秀米笑得如一朵阳春三月里灿烂的桃花。花子也跟着,蹦跳着,摇着长尾巴,到处欢跳,露出喜色,仿佛欲将丰收的信息到处传扬。
  稻谷全部归仓后。金富的病情更甚,吃得更少。
  这天干完农活,中午回家时,发现金富不见了。
  金旺和秀米四处寻找,树林、玉米地、小溪旁、水井边,连隐蔽的房边墙角都不放过,秀米的嗓了喊哑了,还是找不着。两人分头找,按约好的时间晚上十一点碰头。
  哎!秀米轻声叹着气回来。
  哎哟!金旺重重地叹着,摇着头坐在板凳上。
  吃饭时,全没了味道,淡寡寡的。金旺说,不可能走得太远,他没那个精神。
  秀米说,会不会跳到水塘中或溪下边的水库里,怕连累我们?
  一句话提醒了金旺,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嗖地站立起来,拿上手电筒,急匆匆朝水库走去。他想起了金富几天前说过游泳的事。水库四周什么痕迹也没有,只有小溪落入水库再从水库下边的溢洪道流走的哗哗的水声。花子急躁不安地朝水库轻吠,金旺脱下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在浅水处摸索,口里不断地念着:金富哥、金富哥、金富哥――
  发现金富尸体的时候是第三天早晨,他已经漂在了水库的水面上。捞起他时,只见他双手双脚都捆着,脚上还吊着一块不大的石头。
  金旺在他的口袋中密封的一个小塑料袋里找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文字:
  
  金旺、秀米:对不起,我先走了,真是年(连)利(累)你们了。我喜欢你的收音机,下帐(葬)时让它赔(陪)我永远。留下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
  金富字
  
  金旺噙着泪颤抖着从金富的口袋中掏出了新购不久的还闪着光的夜莺牌收音机。
  下雨了,是那种瓢泼式的大雨。
  金旺和秀米挖好了一个土坑,先将金富生前做好的棺木放入坑中,然后背着金富将他轻轻地放入棺木,他的耳边放着那部收音机,金富眼睛闭得很紧,满面的安详和坦然。只是头和身上肿胀得如吹过气的猪。
  
  9
  
  秋收刚完,冬天就来临。农事少了许多,金旺闲了许多。雨天时,跟秀米一起打牌,打发闲闷的时光。晴来上山捡些储备过冬的柴禾,也不慌不忙地挖些旱地,备作来年栽种。也侍弄着菜地,栽种下萝卜、白菜之类的蔬菜。
  忽然他们想起了老水牛,便商量着去镇上购一头牛崽,健壮的,可以驯其干活的那种。不想在牲畜交易中心转了大半天,总无如意的,便是心灰意冷准备回家,经过离镇中心闹市区不远的一条小街时,听到一阵悠扬的音乐,秀米拉着金旺朝围着一群人的地方快步走去。
  卖艺的,四个中年人,两男两女,穿得不算太好,但干干净净的,一看便是和善的那种。
  一架电子琴,一把胡芦丝,一把萨克斯管,一支笛子,演奏着民歌,好听极了,有时还有独唱,如天籁之声。大家都很慷慨,一元一元地扔在一个塑料小盆中,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妇女扔下了拾元一张的票子。一位大娘从家中拿来了几个鸡蛋,又带着小凳子,看样子不收场决不走。秀米也见一旁的不算太小的纸牌,红色的,上面写着:夜莺欢乐分队。
  音乐是迷人的,富有强大的魅力。金旺和秀米便被攫住了。年轻时、金旺是个电影迷、戏迷,那时的露天电影和县城的剧团常下乡演出,最爱看的是电影《地道战》和京剧《红灯记》,而现在呢,乡庄上没有了电影和戏曲,日子平淡着呢,少了味道。
  傍晚快收场时,金旺找到吹胡芦丝的那个男人,他是头儿。金旺说,多少钱一场?可不可以到庄上去包场?
  对方看了看金旺,笑着答,随便您给多少,我们不指望发财,有人喜欢就行,不过我们也要吃饭,给个最低价五十元吧?秀米凑过来,说,能不能少点?金旺没等对方回答,便说,少啥少?接着便与夜莺欢乐分队定下了日子。
  
  夜深下来,静极了,有一只鸟叫着,像唱歌一般,秀米推了推打着呼噜的金旺:
  金旺哥,醒醒,你听,你听。
  什么呀,大惊小怪的。金旺说。
  秀米说:快听、快听,多好听。
  金旺醒来,果真听到了像唱歌一样的鸟叫,金旺就想一想说,是夜莺,这种鸟多年未见到。拉亮灯,两人推开门,更是悦耳的、像金铃般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深夜飘荡得似美妙的音乐。
  再也睡不着觉,起来弄亮了门前的大灯,打扫着门前的禾场,明天欢乐分队就要来了。瞌睡袭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秀米拿出红枣,清脆地咬在嘴上,金旺从筐箩里随便挑拣了几颗,在衣服上蹭蹭就囫囵着放进了嘴里。
  太阳一丈高,夜莺欢乐分队来了。花子最先发现了他们,汪汪地吠,秀米轻喝一声花花,它就停止了叫。跑到四个中年人的脚边将尾巴轻摇着。
  四下里是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如初春。音乐响起来,深沉的,激越的,如泣如诉的,愉悦欢乐的,缠绵温柔的,在天空飘飞。
  秀米和金旺喜欢的还是几曲醉人的民歌和老歌:《好一朵茉莉花》、《社员都是向阳花》、《夜来香》、《天涯歌女》、《紫竹调》、《彩云追月》……萨克斯管、胡芦丝、笛子、电子琴,合奏、独奏、独唱,梦如仙,柔如水。酥入骨缝的那种愉悦,使金旺和秀米如痴如醉,忘记了一切烦恼。
  巴掌拍破了。一曲终了又一曲。不知不觉天黑下来。
  秀米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弄了十来个可口的菜,又给了两百元。夜莺欢乐队被金旺和秀米的情绪感染着,对山庄人的热情投桃报李,夜里又演出了一场。次日,依依不舍地与欢乐队分别。花子将四个中年人送得老远老远。
  
  10
  
  十月有个小阳春。
  阳光照着门前还没有凋谢的野菊花,光线里渐渐氲氤着一种异样的情愫。
  天气一好,金旺在野菊花丛中把秀米像剥鸡蛋壳一样剥了,便没有疲倦般地干了那事,还是那种彻底的愉悦。
  近期,秀米老是恹恹的不想吃,上月便停了经事。镇上医院一查,年轻女医生笑了,对金旺说,恭喜了,您儿媳还是女儿?有了身孕。金旺与秀米对视一下,扑哧笑了,甜密的。年轻女医生眉头紧蹙不知所措,以为自己乱讲了说错了,脸腾地红得如熟透了的苹果。
  秀米也像少女般羞红了脸。想不到人到中年怀上了李金旺的崽。人世间的事情真是难以揣摩。
  金旺便夜夜搂着秀米,生怕她和肚中的娃儿飞掉了。
  天幕黑着,像有谁在天上泼下浓浓的墨汁。秀米又听到了夜莺的欢唱。两人再也睡不着,站在一山坡上,风吹过来,似乎传来一阵又一阵萨克斯的浑厚诱人的声调。是夜莺欢乐分队!他们听清了,是从枫树湾那边传来的,秀米转回到屋内,拿出金旺的棉衣披在他的身上,自己也添加了一件夹衣褂,便往外跑,目的地――枫树湾。
  金旺小解,秀米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了。这是一处陡峭的山坡,下边是水库,秀米尖叫一声滚下了山坡,然后是一声扑通的沉闷的响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金旺如梦初醒,刚才满是爽意的笑荡然无存,他被这顷刻间的事情惊呆了。他疯狂着、狂奔着,耳边是呼呼的风,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风声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声音,单有如梦如幻的萨克斯曲调,还有唱着悦耳之歌的夜莺。
  责任编辑 向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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