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相声 [海派相声的前世今生与未来]

  主持人:这些年来,随着城市文化的多元发展,相声这一原本流行于北方的曲艺艺术形式,在上海扎下了根,并且逐渐开出了属于自己的绚丽花朵。不仅成立了好几个专业社团,更推出了诸如金岩、赵松涛、王自健等青年相声演员,他们有的深入基层,有的走上电视,有的扎根剧场,以年轻人特有的拼搏与努力在上海的演出市场站住了脚跟,并引起了一股热潮。在座的很多曲艺界前辈见证了海派相声的起起伏伏,未知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高龙海(资深相声演员,上海曲协相声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我对上海的相声比较了解。我的师傅于振寰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把相声带到上海。上海虽是五方杂处之地,但却有一个大环境对相声很不利:滑稽与独脚戏独霸天下。上海方言也阻碍了北方的艺术形式进入上海。但是上海人有个特点:好奇,又是中国经济最强势的地方,因此吸引全国各地的相声演员到这里来淘金,以刘宝瑞为代表的一批相声艺人都曾涉足于上海滩。我师傅刚到上海时不是专业说相声的,起初他在电影厂拍电影,因为演员都讲普通话,所以他带领了一批像陈述、于飞、曹铎这样的演员一起说相声。当时在上海工人文化宫演出。粉碎四人帮之后,我师傅开始正式说相声,搭档就是叶慧贤。大家一起成立了广播艺术说唱团,当时团里有四大金刚:于振寰、黄永生、筱声咪、陈卫柏,成为上海曲艺界耀眼的闪光点。
  那段时期,上海以及全国的相声掀起了一番轰轰烈烈的高潮,全国各地曲艺团纷纷奔赴上海演出,有北京曲艺团、天津、济南、湖北、浙江、南京……五星剧场、红旗剧场、胜利剧场、国际电影院,各大剧院场场爆满,相声在一夜之间红遍上海滩。同时,上海本土相声以青年宫(大世界)及工人文化宫为阵地,尤其青年宫有意识培养了几代相声演员,像葛明铭老师就曾在那里创作过相声。热闹一阵之后,慢慢开始走下坡路,上海相声进入了一个低谷时期。只剩我一个人,但是香火仍在,我一直坚持说相声。那时候很可怜,到哪里都被称为单口相声演员。所幸的是上海还有一批观众喜欢我,因为我生在上海,了解上海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2004年,上海出现了一个新的明星——赵松涛。我当时看到他心中一亮,看他说相声就特别喜欢,因为以前我根本没有继承者,非常孤单。有次东方卫视采访我,问怎么称呼我,我说,你们就叫我相声守望者吧,我盼望着上海有相声,现在,我终于盼到了。上海之所以能形成相声热,首先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后有一批新上海人进入,他们喜欢相声;其次,这些年来郭德纲现象所产生的影响,他把小剧场相声这盘棋走活了!我觉得郭德纲现象是中国相声的转折点,给许多体制内包括体制外的演员指了一条明路。郭德纲对传统相声的继承发扬功不可没,并且加入了新鲜的血液,还培养了不少新人、新观众。
  对比一下上海的情况。2006年之后,上海也做了不少探索,我们曾经在雅趣茶馆成立俱乐部,但是昙花一现,没有坚持下来。他们(赵松涛)坚持下来了,至今已有八年。他们是一帮小伙子,年轻人,在上海慢慢有影响了。一是他们利用现代的网络手段;二是上海演出市场与观众本身有需求,因此他们确实吸引了一批上海人,尤其是大学生。年轻人是未来的希望,我们抓住了年轻人,就抓住了希望。另外,上海曲艺家协会很关心相声的发展,一点一滴地关心、帮助,水到渠成地成立了专业委员会。这都是对海派相声有极大促进作用的。我觉得,上海相声的香火就从没有中断过,但曾有不少潮起潮落,这很正常。现在我觉得又走到了十字街头,在发展壮大中我们有不少困难,热闹的大火之后,应该看到这里面有虚火。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冷静下来,确定今后的方向。
  赵松涛(田耘社著名演员):我们田耘社在2004年11月11日成立,最开始就是通过网络,召集组织一批相声爱好者,在家里举行沙龙。2005年,我们开始感到仅仅孤芳自赏很不够,我们要走出去。但是进市场还不现实,因此选择了高校这条路线。进高校开相声专场,做讲座。2006年走进剧场,刚开始在大柏树一个老仓库,向一帮玩话剧的朋友借场地,从每月一场发展到每周一场。那时很艰难,依靠网络、高校、朋友圈来宣传,地方又偏僻,有时候几乎没有观众,我们就拿起快板走到街上,招揽观众。后来逐渐形成自己的一个圈子,2007年进入打浦桥文化中心表演,在这里我们做了一年,每周一场,还算不错,开始有了报纸宣传。
  2008年表演进入北站文化中心,从这里开始奠定了现在上海相声现象的基础。我们在这里演了三年,形成专业的表演团队,形成了一定的节目数量,培养了一定的观众群体。然后从这里,团队又分解出一些支脉,有的演员也创建了自己的团队,各团队开始创作有各自特点的相声。2011年北站停演,我们转移到北新泾文化馆,并且与上海评弹团的吴新伯老师展开合作,定期举办“京腔吴韵”专场演出,算是一个有意义的尝试。2012年,在此基础上,我们又在上海少儿图书馆开设俱乐部,打算在演员培养与观众培养上下足功夫。每星期有一个下午,大学生、白领来俱乐部学演相声,我们则帮助修改、排练。这样一来,好的演员逐渐吸收到团队里,同时培养一批比较具有专业素养的观众,形成有质量的观众队伍。
  我觉得目前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铁杆观众数量不多。我们研究过,大致有四类观众:第一,观众带着相声概念来的,喜欢找原汁原味的东西,但数量不大;第二,以郭德纲现象为主导的,以娱乐为目的的观众,他们追求在这一时期形成了新的茶馆相声风格,可以无厘头的招笑风格居多,可以没有思想、内容,但是一定要加强娱乐性。这部分观众占一大部分;第三是家庭式的观众群体。我在剧场给观众一个概念:享受快乐的时候不能一个人,要拖家带口。于是在我的剧场形成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北方也不多见,带着孩子、老人一起听相声。所以,我要求三个月节目不能重样。第四类,就是“生坯子”,没怎么听过相声。
  我就在思考这批观众怎么留,我对团队要求是传统功底一定要有,也许你演不好,但是一定要知道该怎么演。这样上台后心里有底,所谓相由心生,心里没底,心虚,观众都看得出来。我要求演员每天都从贯口练起,自己把气儿换匀实了,就进步了。现在希望形成专业观众群体,田耘社以边演边教的形式在促进形成专业观众。比如,演完《黄鹤楼》我会告诉观众这是腿子活,下次再演,观众就懂了,成为一种自我价值的体现,观众也就坐得住了。   还有一次,老观众问我你昨天刚打过快板怎么今天又打?我说我观察了剧场,今天有不少新观众,我想他们是有一定厚度和质感的,我需要留住他们。少儿图书馆的相声俱乐部一开张,我办了场演出,来了很多评弹、京剧界的老师,其中也有不少新观众。开场前我们就教观众怎么叫好,怎么叫返场,一鞠躬一抬头,就得把演员叫住,这样排练了两次,让老观众带新观众,把场子弄热了,后面就好演。我希望观众能在听相声的环境中,感受相声的魅力。
  相比较同行,新作品创作是我的弱项,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能给孩子们讲老段子,并且根据你的形象、气质、能力范围,教你怎么驾驭好传统段子,这是我的优势。但原创就是我的劣势,或许片段式还可以,但完整的一个新作品,我还做不到。我的观点,传统相声没有一定的功力去驾驭,是悟不出新的相声来的。老前辈的手法、技巧没有用过,你是驾驭不了新相声的。
  张文泽(百领社著名演员):我的路子跟赵老师走得不太一样,主要针对职场的相声爱好者,通过媒体宣传、熟人介绍以及挂靠人力资源公司等途径招生,现在已经有很多爱好者在百领社学习。我们自去年9月份成立,年底在兰心有7场演出,今年9月份又成立了百领社相声俱乐部,俱乐部的概念是培养职场相声爱好者,包括公司高管、行政领导、大学老师以及外国人士等等。学员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学习语言的艺术——外国人通过这一途径学习中文,因为相声是对老百姓语言的提炼和升华,幽默、实在。职场人士通过这一途径锻炼演讲能力与语言能力。而大学教授、讲师等,在这里学习的就是语言的节奏,以提高语言艺术的魅力。目前我们每十人一班,进行小班教学,除了上课之外,还会布置作业,要求学生们在传统架构的基础上,以自己生活中的素材编写新的内容和段子,而老师则会在此基础上再进行调整加工,形成完整的,来源于学生们现实生活的相声作品。每一班学习结束后都有汇报演出。我觉得,我们的优势就是白领精英有很大的社会资源,他们会带来一大批观众,比如一个公司的领导,上台演出时就能带来上百位观众,以此类推,滚雪球的效益会越来越大。
  谈到相声创作问题,我认为任何一个作品不存在南北之别,除非特定的地点环境,比如天津、北京,观众就喜欢听老段子以外,全国都是一样,在传统相声、传统手法基础上,一定要融入新东西,融入现代生活。现在再把袁世凯出殡的段子拿到全国任何一个地方演出,都是没有动脑子的拿来主义。因此,我们的相声,素材都来自于学员,来源于他们的生活,职场、家庭等等。这样的作品一定是接地气的,是他们熟悉的,有利于他们自己表演。马季、姜昆等老前辈都说过相声表演要说、创两手抓。哪怕是一段传统相声,都要根据演员自己的特点拆分、改编,达到二次创作。如果旧段子里完全是新的内容就更好了,行话叫做“旧瓶装新酒”。
  李国靖(品欢相声会馆著名演员):相声创作一直是比较闹心的事儿。我看主要是选材问题,包括时代背景、敏感话题等等,选不好就可能走入误区。相声选材有弊端,也有益处。过去歌颂型或纯讽刺的老相声,既不是极左也不是极右,找到了一条比较中间的路子来阐述当年时代背景下的生活状况。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杨振华的《昨天》,表现老百姓的立场和态度。但是从大方面上说,相声的题材非常广泛。第一,相声作品的选材要从多角度、多层面看问题,甚至要从反面看问题。事实证明,很多我们非常熟悉的故事背后有很多可以挖掘的题材,真相往往与我们知道的情况恰恰相反。相声也是一样,相声的语言要幽默通俗,相声的根是从没有文化的人发展起来的,大量北京土话、各地方言,以娱乐大众的方式、口吻逐渐建立起来的一种口头文学,形成相声的语言风格。我认为写相声应该注意的一点就是不要过于文学化,相声的语言就应该像哥俩在胡同口聊天。第二,相声创作的立脚点:创新要在继承之后创新,熟练掌握相声的技巧才能写出好相声。像梁左写《虎口脱险》《电梯奇遇》都是在把传统相声琢磨很透之后的创作。我们现在对这方面的追求,还不够自觉。第三,现在的相声缺少理论的总结与支持,实践多于理论。由于相声的口传心授,很多技法得不到完整的流传,渐渐消失。实践可能出一些非常好的东西,但是宝贵的创作经验却很可惜,落不在纸笔上。没有理论做坚强的后盾,经验就流失了。这是很多专业相声演员没有考虑到的问题。第四,相声的本质属性不能发生改变,以前的相声作品是寓教于乐的,而现在的很多相声作品是寓教于教。这是我看完今年相声大赛最大的感触,为了教育而教育。要保持相声的本质和青春不变,相声才能长久。最后真成了对口的政治词了,这不是相声。相声是以讽刺为主,包括歌颂、纯娱乐、自讽自嘲、民俗等等,无论哪一种题材的相声都要以相声固定的特有的技法表现出来。第五,相声的创作还是要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到老百姓中去。
  沈宏非(作家):我一直对金岩的相声都有关注,但是去看个人专场这是第一次,感觉很过瘾,其中,金岩和李国靖的搭配是亮点。我是和一位曲艺界的前辈一起去的,节目中创新的内容就不多说了,其中传统的内容感觉过于拖沓,很容易造成冷场。
  比较金岩、王自健、郭德纲。郭德纲不太上电视,多为现场表演,内容比较经典,属于北派路子;王自健是科班出身,有相声底子,在电视节目上出现的频率比较高;金岩的相声看的比较多,电视和现场表演都比较多,是科班出身,在上海坐阵,属于典型的海派相声,其最大的特色在于听视觉的结合,在表演中除了语言表达外,表情、动作等都比较丰富,另外有李国靖这样的搭档,两者搭配也是亮点。郭德纲的相声多为单口,而且是不会躺在舞台上的,而金岩的相声则会。没有更喜欢谁,各有千秋,都挺喜欢的。
  以金岩为代表的海派相声是以语言加肢体的形式,程式化的内容较少,变化比较快,不是特别耐看;而北派则以语言为主,与京戏一样,是一种程式化的艺术,有很多经典段子,且同一个经典,听多遍,前一遍和后一遍的感觉是不同的,每次听都有新的体验,例如70年代侯宝林的相声,百听不厌。受地域文化的影响,南方和北方的观众口味不同,比如上海和北京的观众对于相声的审美要求是不同的,因此海派相声和北派相声根据观众要求,在艺术形式和表演内容等方面就产生了一些差异。   有人说王自健不是相声而是脱口秀,而周立波则自称海派清口。脱口秀是COPY美国的一种表演形式,在中国出现的第一批脱口秀表演者多是以相声出身为基础,当然,现在乃至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非科班出身的人(如黄西)加入脱口秀表演,但不同于相声表演的是,脱口秀多以针砭时弊为主要内容,有一定的时效性。而周立波的海派清口属于另一个路子,不能与相声表演混为一谈,经典段子比较少,是不能反复看的一种形式,作为海派清口,也具有了海派的风格而特质,与脱口秀的形式类似却不尽相同。相声是我国传统艺术,内容中有许多的经典段子,是在中国土生土长的艺术形态,表演的形式也继承传统,比较固定。
  我不是专业相声界人士,不能够做出特别专业的评价。但作为一名资深观众,我认为相声表演应该不要刻意求新,为新而新,真正好的相声段子是可以反复看而不觉得腻的。如今为了适应社会的快节奏,观众时时而新的口味,相声的创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我认为相声表演不能一味求多求快,要多打磨,把老段子打磨成经典,常看不腻,每看都会有新感觉,才是关键。
  葛明铭(上海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相声专业委员会主任):我很欣喜地看到上海的相声走着“错位发展,各有特色,百花齐放”的道路。比如金岩、李国靖,主打剧场,而张文泽主攻白领,赵松涛则面向大学生。总的来说,现在上海相声属于“初级繁荣”,但是发展并不平衡,市场份额有大有小。当然,这很正常。现在的相声作品创作要去下基层,体验生活有几种途径:第一,无时无刻的关注生活;第二,具有专题性的采访和体验;第三,组织性的体验生活、下基层。这三点,无论是相声、小品、独脚戏、滑稽戏,所有的曲艺演员都应当遵循,只有生活才是作品的来源。此外,我们不能满足现状,应该清楚地认识到:目前我们有两大问题,一是创作问题,二是团结问题。在创作问题上,我们所面临的是创作多、精品少,我观察总结了一下,目前的创作多是碎片化的,某一句话,某一个包袱或许能让人哈哈一笑,但从整个作品来看,往往意义不大,甚至让人毫无印象,更别说什么启发或借鉴了。我们应当努力做到滑稽老前辈周柏春所说的那样:“回到家里,想想还要笑;过了三天,想想还好笑。”这就是一种回味。所以说,鲜有完整的精品力作,是问题之一;第二是团结问题,这是市场体制利弊的体现,我们需要通过团结来克服市场体制所带来的困境。要向某些北方曲艺演员那样,抱成团,共进步。另外,上海相声要树立起自己的理论旗帜,具有自己的地方特色,从内容属地化与语言语貌本土化两大方面进行提升和总结。总的来说,上海相声要做三方面的努力:第一,上海相声需要有领军人物出现;第二,上海相声要出精品力作;第三,制造相声事件或是文化事件,例如大规模的比赛或是艺术论坛、曲艺高峰会等等,以此创造属于海派相声自身的影响力。
  王汝刚(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上海市曲艺家协会主席):葛明铭说的很好。我觉得,目前上海的相声应该总结为“初步繁荣,健康发展”。我不同意前不久某媒体上所说的“上海相声走上了优胜劣汰的道路”,从目前来看,远远还没到那样的地步。因此,对我们来说,领军人物的推出、文艺新人的成长都是至关重要的。对此,我们曲协可以做些有益于相声发展的事件,比如出一个命题——“我要结婚”,展开相声作品的征集活动,每一家都出两档作品,再通过专家评审,组成一台节目,以获得上海市文化发展基金会的支持,为新人与新作品提供成长的空间。
  我所说的问题,也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入流、出人、出戏”。创造文化事件之余,入流也是十分关键的一点,曲协要团结起这些相声创作的专业队伍,争取使海派相声的队伍,加入到上海文艺创作的主流中去。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只要能创作出优秀的艺术作品,他就是上海文艺的主流,就是协会、文联为之服务的对象。这样,海派相声才能在更广阔的天地中,有更大的作为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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