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和凡凡在电影院里看周六的午夜场，只有她们两个人。 最近她们被恐怖电影吓得厉害，可是就是想看。 没办法，谁叫她们一直生活在水泥格子里，安安稳稳，平淡无奇，没有刺激，而哪个小孩不需要一点刺激――恐怖的刺激？前一阵她们爱看恐怖小说，吓得睡觉都不敢睡，回到了妈妈的大床；可是没过两天还是抵抗不了诱惑，又来看恐怖电影了。
看到一个球飞过来，一个人接到手里――是一个人头！平平和凡凡吓得紧紧地抱在一起。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大字：2012年度恐怖魔鬼年终总结及表彰大会。然后，一大群人从入口处走了进来，纷纷在座位上坐下来。
他们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跟街上的人一样，不过脸都是彩色的――红脸、蓝脸、紫脸、黑脸……
两个女孩迷惑不解地看着这更新奇的恐怖电影――怎么都成真的了呢？电影院的管理人员没有发现吗？
那些人根本没有注意她俩，就像在演自己的电影。只听得一个蓝脸的男人大声说：
“2012年度恐怖魔鬼年终总结及表彰大会――现在开始！”
平平悄悄地拉了一下凡凡，她们没发出声音，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群人。
那些人热烈地握手，谈话，还有背景音乐，跟大人开会一样，平平和凡凡开始觉得好奇。看来，是真的魔鬼来开会。
“比起电影来，真的魔鬼一点也不恐怖嘛！”凡凡小声评论。
“是啊，缺乏创意，还没有书上和网上的吓人。”平平也说。
恐怖魔鬼的年终总结会一定很好玩。
“现在请恐怖魔鬼公司总经理孔朱朱做年终总结。”蓝脸男人下去后，上来一个紫脸的男人，脸孔皱巴巴的。
“自从15年前我们恐怖魔鬼开始了公司化运作，一切以赚钱为目的，到现在取得了喜人的成绩。商业化的结果是公司利润很高，赚钱年年攀升。去年一年，仅恐怖书籍事业部就盈利1亿元，恐怖电影事业部盈利3亿元，网络和电视事业部盈利也节节高升……现在，请4个部门经理上台，由董事长孔一祥先生为他们颁奖！”孔朱朱总经理示意开始表彰。
在热烈的掌声和激昂的音乐声中，有几个红脸、粉脸、蓝脸、绿脸的男人走上台，春风得意地接过一个灰脸老人颁发的奖牌。
“魔鬼也要赚钱？”平平拉着凡凡悄声说。
“现在是商业社会，不赚钱他们怎么生活？”凡凡煞有介事地说。
台上孔总又说话了：“不过，也有一些部门情况不容乐观，我们的下一个议题就是：是否要取消自然事业部？”
魔鬼们议论纷纷。
一个棕色面孔的年轻魔鬼走上台去，急急地对大家说：“自然部不能取消啊！孩子们没有我们怎么长大呢？”
平平悄悄地捅了凡凡一下，“这不是在我们学校门口发宣传单的那个人吗？”
“是啊，原来他是魔鬼？”凡凡不解地看着台上，“好像从来没有人接他的宣传单。”
这时孔总经理对棕脸魔鬼说：“可是孔笑笑，你的业绩实在太差了，5年来在整个城市就没有一笔业务，没有收入，靠其他部门养着，明年怎么办？”
“是啊，现在还在街头发小广告，谁信啊？像我们的广告费一年就要几千万，电视、报纸、网络，这样人家才信。”另一个黑脸魔鬼说。
“你吓不到人的，你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你只能靠我们养活！”手上还拿着奖牌的一个绿脸的部门经理说，他就是刚才吓坏了平平和凡凡的恐怖电影的制造者。
棕脸的魔鬼孔笑笑叔叔确实不吓人，简直和普通人差不多。听了这些话，他脸上充满了痛苦和难堪，但还是坚持说：
“不能给孩子们一个没有营养的童年，他们需要我，否则他们会变成没有感情的冷漠的人，甚至杀人不眨眼。他们长大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回来吸收这种自然的营养了！”
台下议论纷纷，有魔鬼喊道：“投票表决！”
孔总看着董事长，灰脸老人孔一祥开口了：“这样吧，咱们公司也不缺那几个钱，让孔笑笑再试三个月，只要有一个客户，自然事业部就保持下去。商业效益要有，社会效益也要有嘛。”
“好，三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争取到一个客户。”孔总说完，魔鬼们转入其他议题。
孔笑笑低着头回到座位。
“这个魔鬼到底发的是什么宣传单？我从来没认真看过。”凡凡说。
“是啊，大家都是拿了就扔，有的拿都不拿。”平平说。
“可是他永远那么认真地在路边发，好可怜，一个客户也没有。”她们从好奇到同情了。
一会儿会议就结束了，魔鬼们开始互相告别：
“再见啊，有空来玩。”
“你又换了一辆什么车？兰博基尼？”
只有孔笑笑没有跟人说话，低着头。
“哎，后天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宣传单上写的是什么。”平平和凡凡同时说。
外面传来了凡凡爸爸不耐烦的声音，他一定是等久了。看午夜场是大人允许她们做的最疯狂的事了，在小升初这么紧的时间里、这么大的压力下，这是一种解放。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们回家了。
平平和凡凡的周日当然没有好日子过了，各种培训班和作业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但她们还不忘惦记着孔笑笑叔叔，盼着周一赶快到来。
孔笑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放学路上发宣传单，然后看着单子被一张一张扔在地上，脸上是平静的表情。
平平和凡凡这次拿过单子认真地读了起来：
“需要恐怖的刺激吗？请于晚上12点到金山森林公园的和谐森林里来，让你享受到最神秘的恐怖刺激，并收获成长的营养。恐怖刺激全免费，并赠送可终身使用的神秘礼物一份！午夜12点，让我们相约和谐森林！”旁边还画了一个孔笑笑的鬼脸。
“叔叔，为什么要在森林里呢？”平平看着孔笑笑的脸，这是一张善良的脸，看上去比很多人类大人还和善。
“因为只有在那里你们才能得到那种刺激，还有礼物。”孔笑笑回答。
“到底是什么礼物？”凡凡问。
“只有到达和谐森林的孩子才能得到它，现在我不能说。”孔笑笑看着这两个小女孩，心怦怦地跳――这是5年来唯一认真询问的客户，也是唯一友好地跟他交谈的人类，她们会来吗？
平平凡凡互相看了一眼，这时平平爸爸走过来，跟孔笑笑打了个招呼。
“带孩子来吧！”孔笑笑说。
“唉，哪有时间啊。”平平爸爸敷衍地说，拉着孩子们往家里走。
“爸爸，你认识他？”平平奇怪极了――爸爸怎么会认识魔鬼？
爸爸的脸上有些尴尬，“很久以前小孩都认识――快点回去做作业！”
平平和凡凡不能回头看孔笑笑，只能走。
孔笑笑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发宣传单，“免费的刺激体验，所有孩子都需要的恐怖体验！还赠送礼物！”
大人和孩子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有的大人装作不认识，有的大人跟他点点头。
孔笑笑叔叔看来真的要失业了。
“唉，孔叔叔真的是不懂得怎么做广告，这样的事怎么会有人相信。”凡凡叹气。
“是啊，谁家大人会让小孩去？午夜到森林里去，见鬼了。”平平说。
“人家本来就是鬼。”
“大人们好像都瞒着我们什么，我们去一次吧，帮帮孔笑笑叔叔！再说，我也很想去刺激一把！”平平说。
“我也很想去！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和什么样的礼物呢？”凡凡说。
“假装看午夜场，就可以去和谐森林！”
“对，别让孔叔叔失业了！”
她们是善良的孩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让孔笑笑叔叔拥有一个――不，两个客户。
这周六天黑以后，孔笑笑照例来到和谐森林里等着。森林里是那么地幽静、美好，却没有一个人来感受自然和夜晚的魅力――还有刺激。他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大人们在小的时候，都是他的常客。那时候，类似和谐森林的地方到处都是，原野、山林、小溪、广场、灌木丛，孔笑笑忙都忙不过来。孩子们总是跟他嬉戏到很晚，他送给了他们那么多礼物，可以用一辈子。
如今，城市用一个个庞大而冷漠的水泥格子隔开了他们，孩子们根本没有机会到他这里来玩，也就得不到那些礼物。大人们早忘了需要给自己的孩子这些东西，他们觉得奥数、英语、器乐更重要，他们认为那是有用的教育，而孔笑笑的礼物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所以他们都舍不得花工夫送孩子来他这里玩。
那两个小女孩会不会来呢？孔笑笑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整整5年了，他没有一个客户，没有一个城市的孩子来到他这里体验恐怖的刺激――一种美好的刺激，并得到那份礼物。他感到那两个女孩不一样，她们也许会来。
他是多么渴望能给孩子们成长的营养啊，哪怕免费！可是，免费都没有人来！人家宁可花高价买恐怖小说、看惊悚电影、去玩游乐场！
孔笑笑焦躁地在树林中心踱步，一圈又一圈；突然，他停了下来――来了！是那两个女孩！
孔笑笑激动得浑身颤抖。
他眼睁睁地看着平平和凡凡被树叶的沙沙声吓得捂着脸尖叫，眼睁睁地看着凡凡因为一条小虫流下了眼泪，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又听见鸟叫吓得猛地往回跑――他是多么想去帮她们一把！他多么想告诉她们根本不用怕，虽然是在黑夜里，在森林里，这里却没有任何会伤害她们的东西，比大街上还安全，因为大街上的人不一定是没危险的，而植物和小动物们是没危险的――可是他不能说。只有自己经历了恐怖，到达森林中心的孩子，才能获得那份礼物。他只有焦急地看着她们――这两个从来没有在自然环境下经历过黑夜的孩子，在心里不断地给她们鼓劲：走啊，没事的，好孩子，走啊！
平平和凡凡终于来到森林中心了。孔笑笑出了一身汗，比自己走一遍还累。两个孩子警惕地面对着四周黑黝黝的怪兽似的树林的阴影，风吹草动的声音都会让她们吓一大跳。
孔笑笑从不会吓着她们的角度走出来，笑着说：“恭喜你们，我们又见面了。”
平平拍着胸，“天哪，吓死我了！你怎么不来接我们？”
“因为我相信你们自己能走过来。”孔笑笑的微笑很真诚。
“我们两次都受不了要往回跑了，可是还是相信你，走过来了。”凡凡已经平静下来了。
“礼物呢？”
“别着急，觉得够刺激的吧？”孔笑笑问。
“足够！”两个孩子齐声回答。
“你们真是好孩子。你们会开心下去的。现在我送给你们礼物了。注意，感觉一下，你们自己是不是会飞起来了？”孔笑笑挥手，“现在，我带你们去巡视森林！”
“哇！我飞起来了！”
平平和凡凡惊喜地看着自己飞到半空中，在森林的上面。
月亮不知是不是也被施过魔法，亮堂得像灯泡。
月光下的森林简直美不胜收。
孔笑笑带着两个孩子在森林上空飞了一圈，“看，这就是第一次吓到你们的树桩。”
可不是，在黑夜里树桩像个熊！
“这是第二次吓到你们的鸟叫声，它不是猫头鹰也不是老雕，是这样一只小鸟，它被惊吓了。”
“好可爱！”两个女孩叫起来。
“这是第三次吓到你们的枯树和树叶，这是第四次吓到你们的……”孔笑笑带着她们巡视完毕，飞到了森林边的山崖上。
三个人――不，两个人一个鬼――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森林，一句话都没说。
良久，凡凡叹息：“真美。”
“要是我们不来，怎么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新鲜刺激，这样美好的东西？”平平也叹息。
“是的，这就是我送给你们的第一份礼物――黑夜里大自然的美。”孔笑笑说。
“还有第二份吗？”平平问。
“你们现在还害怕吗？”孔笑笑问她们。
“嗯，不太怕了！”平平说。
“这种恐怖跟看恐怖电影不一样，好像让我们长大了不少！”凡凡说。
“对――兴奋，开心，不一般！”平平点头。
“这就是第二份礼物：以后你们将不再害怕大自然的黑暗带来的恐怖。”孔笑笑说，“至少，你们知道了在这种黑暗中没有什么能伤害自己。”
平平凡凡激动地拥抱了一下：太好了！以后不用跟爸爸妈妈挤大床睡觉了！
“这其实不是秘密，你们的爸爸妈妈都知道，都经历过的：大自然里的恐怖是孩子们成长的营养。但是，现在基本没有大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忙着给你们学英语和乐器。我一直想保留这个部门，但是，赚不到钱。”孔笑笑不知怎么地把自己的苦恼都告诉了她们。
“没事的，孔叔叔，你的产品那么好，大人和孩子都会回来的，我们回去就给你推荐！”平平自告奋勇地说，“这么好的刺激，比坐过山车强一百倍！还不用花钱！”
“就是，以后不用再害怕黑夜了，多好！” 凡凡说。
“不过，想起那些恐怖小说我现在又有点害怕……”平平说。
“是啊，还有电影上那个人头掉下来的情景，我几天都忘不了……都是魔鬼，它们的产品为什么不像你的一样呢？”凡凡说。
孔笑笑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那是电影部和书籍部的业务，他们要吓人，吓死人的那种吓，以赚取高额利润，所以必须去拿刀子刺伤孩子们的心，让恐怖魔鬼占领心灵的一部分。对这个孔笑笑是无能为力的，但是为了平平和凡凡，他愿意去试试。
沉思片刻，孔笑笑毅然说：“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恐怖商品是怎么生产出来的！不过，千万不要发出声音，我们魔鬼从不允许人来看恐怖的生产过程。”
孔笑笑带着平平和凡凡又飞起来，还是只比森林高一点点。他们飞过森林公园，飞进了城市。这里灯火通明，霓虹灯疯狂地闪烁着，到处都是混乱的光源，哪里有刚才森林中的那种神秘和安宁呢？
孔笑笑带着她们飞进一个巨大的片场――拍电影的地方，这里的窗户很高。然后三个人――不，两个人一个鬼躲在更衣室的杂物后面。
一群人在吵吵嚷嚷地工作着，其中一个绿脸男人手里提着一个人头，正在大叫：“这个根本不够吓人，再来点血！还有，出现的时候要快，毫无预兆，这样才能有惊人的效果。”――就是上次吓坏了她们的魔鬼，电影部经理孔阿伦。
一名化妆师苦恼地叹气：“现在光是血根本吓不倒人，都是你们把这些刺激的东西生产得太多了。”她拿过那个人头，又开始加工――这次平平和凡凡当然不害怕了，因为知道是假的。
“是吴雯阿姨！妈妈的朋友！”平平认出了化妆师，“她一直给电影演员化妆，这个人头原来是她造出来的呀！”
“噢，原来这些恐怖魔鬼是这样加工产品的呀，用了那么大心思，怪不得吓得我们睡不着觉。”凡凡恍然大悟。
那个人头被吴雯阿姨拿过来进一步加工，孔阿伦很生气地在一旁唠叨。
看完了一个恐怖场景的生产加工过程，平平和凡凡一点都不害怕了，凡凡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呵欠。
“嘘――”孔笑笑叔叔赶紧去捂她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孔阿伦带着一群魔鬼飞了过来，除了雇来的人类化妆师、摄影师，所有魔鬼都冲过来――他们可不能让恐怖的秘密被泄露！
孔笑笑带着平平凡凡在片场里高飞低窜，一会儿就从一个窗口飞出去了，可是他们马上发现，外面也有不少魔鬼！
这时，孔阿伦已带着大群的魔鬼飞过来了！
“怎么办？”孔笑笑急得满头大汗，他怕两个女孩受伤。
“你飞出去，我们两个回刚才那儿！”平平急中生智，对孔笑笑大喊。
孔笑笑来不及多说，引着一群魔鬼飞走了。
平平凡凡赶紧飞回片场，平平找到了化妆师：“吴雯阿姨，快救救我们！”
“平平、凡凡，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吴雯阿姨吃了一惊。“这里到处都是魔鬼，他们不允许人来看恐怖是怎么生产出来的，怕以后吓不到人。”
“那怎么办？”平平凡凡急了。
“没事，我帮你们化妆！”说着，吴雯阿姨飞快地把两个孩子画成了鬼脸。
等到孔阿伦带着魔鬼们回来时，看到的是两个样子非常特别的小魔鬼。“这就是我们找来的小演员，形象不错吧？”吴雯阿姨说。
“确实很特别。”吴雯阿姨的技术实在高明。
孔阿伦看着她们，沉思半晌，突然兴奋地喊起来：“就是她们了！这次的电影主演就由这两个小女孩担任！”
平平和凡凡面面相觑：自己成了恐怖影片的主演了！
拍电影确实很累，一个从水里捞出一个耳朵的镜头凡凡拍了12次，另一个拿刀砍吸血鬼的动作平平拍了14次，不过，她们总算在爸爸来接他们之前完成了拍摄――魔鬼们的速度是很快的。孔笑笑叔叔把她们送回了电影院，他真是一个勇敢善良仁义的魔鬼，能够不为赚钱而坚持做一件事，够意思！平平凡凡对他感激不尽。
当下次在电影院看到自己演的鬼故事时，平平和凡凡就再也不会怕了，只会狂笑！
当然，她们看电影的机会少了，因为她们带了好多小朋友去找孔笑笑叔叔玩――这才是她们真正喜欢的恐怖叔叔！孔笑笑叔叔不会再失业了！
每个周五的晚上，金山森林公园总是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大人。孔笑笑忙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他非常高兴，简直太高兴了。
大自然中的恐怖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美好，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带孩子去任何一片森林、田野，任何一个自然环境中，去寻找可爱的恐怖叔叔孔笑笑呢？
发稿/庄眉舒 zmeishu@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