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兮华岗苍茫_华岗

  亚里士多德有云:如果恶完全变成不堪忍受,它也将自取灭亡。又说:当人与法律和正义隔绝之后,他便是动物中最坏的东西。  那日看《亮剑》,在听到剧中人赵刚与冯楠关于自由和尊严的一番对话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冯楠问赵刚:“如果有一天,自由和尊严受到伤害,受到挑战,而你又无力改变现状,那时你会面临一种选择,你将选择什么呢?”赵刚回答:“反抗或死亡,有时,死亡也是一种反抗。”此时的赵刚已是我军的一位军政委,一位高级将领居然准备以“死亡”去捍卫“自由和尊严”,这一伏笔,难道不就预示了赵刚结局的可悲?
  虽说《亮剑》到1955年的“授衔”就戛然而止,并没有延续写到“反右”,更没有续写到“文革”;但我却从赵刚这一虚构的艺术形象联想到了华岗这个真实的革命者。因为无论是从他们的姓名而言,还是从他们知识分子的出身而言,抑或是从他们出生入死的革命生涯而言,两者之间都有着相近之处,所以我甚至猜想赵刚的身上或许就有着华岗的影子——当然,华岗的资历可说远甚于赵刚,但华岗后半生的遭遇,不也就证实了我对赵刚后半生的猜测绝非“无中生有”吗?
  应当说,华岗绝对称得上是老一辈的“革命者”,但1980年华岗平反时,我从文化界老一辈对他的评价中,更多听到的却是“学者”二字,并且无不认为他这“学者”身份是“货真价实”的!比如:他的《大革命史》是迄今为止论述中国第一次大革命历史的唯一专著;比如:他在山东大学创办并亲任主编的《文史哲》是一本别开生面、极富见地的学术刊物;比如:他译著的《共产党宣言》,在许多地方都超越了陈望道先生的首译,尤其是他将最后那一句庄严的战斗号召译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就要比陈望道所译的“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更精辟确切、更震撼人心!
  所以,当他在狱中完成的《美学论要》正式出版之时,人们在敬佩他铮铮铁骨的同时,更为他这位“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译者,最后竟死在“无产阶级专政”的监狱里而扼腕长叹!
  我无缘得识华岗先生,但华岗这一名字却让我这个与他素昧平生的人领悟到什么才是文人的风骨!什么才是“书生报国唯有肝胆”。一位著名的西方哲学家曾对“知识分子”下过这样的定义,他说:“知识分子的特征有两方面,一是独立思想,不肯把别人的耳朵当耳朵,不肯把别人的眼睛当眼睛,不肯把别人的脑力当脑力;二是个人对自己思想信仰的结果负完全责任,不怕权威,不怕监禁杀头,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利害。”
  或许有人会问:由此而论,当下有几人能称得上是“知识分子”?但我认为:华岗虽不是唯一,却绝对是之一!因为谁也明白:华岗之所以被打成“向明反党集团”和“胡风反革命集团”分子,并被投入自己的监狱,就在于他是一个以肝胆报国的书生,一个独立思想、“只认得真理,不认得个人利害”的知识分子,所以在延安整风时期,他敢于公开著文批评康生,因此,阴险的康生能不记恨在心?能不利用他位高权重的山东省主席的地位挟私报复、置华岗于死地而后快?
  但是,“好在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虽说华岗饮恨离世,但他却坚守着一个知识分子应有的独立人格,并成为所有知识分子真正的楷模!而康生之流则已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并遗臭万年!
  2012年10月的一天,我专程拜访了华岗先生的故里。作为故乡的骄傲,华岗这一名字当然无人不知,但了解华岗平生者却几乎无人。就连华岗唯一的侄儿、年过八十的华圣芳先生,在一一向我们介绍了供奉在堂上的祖父母、二伯父(华岗)、父亲和姑母的照片后说,他只是小时候见过二伯几面,二伯“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早就印象模糊,不过,因为他全家一直生活在偏远的乡下,清贫度日,不谙政治,所以既未因二伯而得到过照顾,也没有因二伯而受到过牵累。至于二伯的蒙冤坐牢,他只是淡淡地咕嘟了一句:那还不是忠奸不分?!
  我怵然。好一个“忠奸不分”!这是一个农民朴实的评语,也是中国古戏中常见的剧情,虽直白无余,却鞭辟入里,能不让人浮想联翩?通常谁都在说:阿谀奉承者决无好人,直言死谏者绝非坏人!但到头来,为何在那么长的时期里,总是“阿谀奉承者平步青云,直言死谏者锒铛入狱”?按说,从华岗著文批评康生,到胡风的“意见书”,到彭德怀的“鼓与呼”,都是在正当的程序中进行的,却都被视之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这种动辄以言论治罪的政治环境,能说是正常的生存环境吗?而“文革”,更就是一部典型的不折不扣的“忠奸不分”史!所以我想、正直如《亮剑》中的赵刚者,倘若步入“文革”,想要捍卫应有的自由和尊严,那除了以死抗争,夫复何择?而我们今天之所以痛定思痛,执意推介华岗,这就不仅是对华岗的一种纪念,也是一种对以往深刻的反思,更是一种对“文革”的警惕!
  在这次拜访华岗先生故里中,有一个奇异的自然现象特别值得一记。那天,我是从金华直接去龙游溪口镇庙下村的,司机人生地不熟,虽有青年作家柴薪和龙游宣传部的徐佳楠女士同行,但他俩都仅去过一次,也形同“陌路人”,所以几经周折才总算抵达庙下,而此时怪事出现了:原本是阳光明朗的中午,突然风声大作,一场倾盆大雨突如其来,雨水大得让人吃惊。
  幸亏当地溪口镇委的宣传委员为我们借来了雨伞,要不我们一行真不知将被淋得如何狼狈。但说来也真怪,大雨足足下了近一个小时,而当我们离开时,天却又放晴了!柴薪对此感慨万端,神色庄重地说:这,恐怕是华岗先生泉下有知,感激《江南》的“文史我鉴”并没有忘记他这位学者,感谢我们这些后人来看望他了!
  柴薪此说,当然有点玄,但我们一行却无不都有一种认同感,我甚至竟有了如此的想象:莫非华岗先生真的已魂归故里?
  柴薪对华岗的故居有过如下描写:“站在华岗故居门口的小路上,望着江南典型的徽式老屋,两进三开间,砖石土瓦,木头梁柱,进门有个小小的天井,质朴而实用。面对青砖,白墙,黑瓦,木刻,雕花,窗棂,天井,老街,店铺的铺陈,穿透夕阳,春雨,夏阳,秋风,冬雪的更迭,还有那些山,那些水,那些树,那些人物,都仿佛在沉睡了一个世纪以后,一起在我们来拜访的这个中午突然醒来。一百年前的时光,拥挤在华岗的故居里。我仿佛看见少年华岗在厢房里读书的身影,沐在从窗棂子透进来的几道香喷喷的阳光中,恬静而专注。而阳光透过天井打在我抚摸故居柱子的手上,泛出旧时的光泽。看得出华岗祖上的几辈虽贫寒又有些和当地人不一样的生存理想,那简易的梁架和逼仄的厢房之间,写着几辈人艰辛的挣扎。这房子差不多两百年了,因华岗它得以保存,但破旧依然,华岗后人几家仍在此居住,只是前后两进中间被隔断了,两家人各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脚下是被岁月的脚印磨得溜光的鹅卵石,像抹不掉的坚硬的记忆,站在这里,就可以想见当年华岗幼时踉跄学步就是要比别人艰难的,似乎这注定了他这一辈子都要在艰难中行走。”
  柴薪写的是他的感觉,但我却得到了一种感应,莫非在冥冥之中,真有一种物外的灵验存在?于是当我们驱车告别庙下村时,回望着雨后青翠欲滴的群山,清澈蜿蜒的溪流,我似乎听见华岗故乡的群山间正回荡着华岗生命最后的那一句话:历史会证明我是清白的!……
  (本文资料由龙游档案馆提供,照片除署名者外,均为柴薪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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