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真 [徐小虎:名人之后的鉴真之路]

看上去很Q,圆圆的脸,圆圆的发型,圆圆的身材,78岁高龄的台南艺术大学教授徐小虎女士(Joan Stanley-Baker)怎么有点多啦A梦的架势?萌态可掬,可是一谈到她的专业领域,她就是黑脸包公,说一不二,多少历史上认定的经典艺术珍品,被她一一否定,具体到元四家之一的吴镇,五十幅传称之作,在她近乎严苛的检验标准之下,仅有三幅半可以确认为吴镇手笔。名门之后这是个颇有些传奇性的女子,她的祖父,是民国时期皖系高级将领徐树峥。徐树铮乃中华民国的开国上将,开国,还不能算是他最大的功业。并不是很多人知道,他曾经将辛亥革命时宣布独立的外蒙古重新收归中国版图之内,没有战争流血,只是通过调停斡旋软硬兼施,就令蒙古臣服。而他一离开政府,外蒙古又独立了。虽然因和段祺瑞关系密切的缘故,他几乎把能得罪的民主人士都给得罪了,但就是国民党领袖孙中山也非常欣赏徐树铮的过人才华。孙中山1922年和徐树铮先生第一次见面,见面的地点,就在现在桂林广西师范大学所在地。当时接待他的中校则是蒋介石,当时蒋还是个小人物,但是徐树铮先生慧眼识英才,一眼就看出这名青年军官绝非等闲之辈,因此他在孙中山先生面前夸赞和推举蒋介石,蒋介石之后的仕途成功看来也有徐树铮的保举之功呢。不过徐小虎从来也没有见过她的祖父:“我从未见过我的祖父。抗战时期,我在歌乐山,听过祖母念叨祖父和他生活过的徐州。这是我对祖父印象的来源。当时我年仅八九岁,因着祖母那般传奇性的叙述,对于从未见过面的祖父充满英雄式的崇拜,并深深怀念。先父不愿意谈祖父的事情,每次我好奇想问,就发现父亲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因此没敢追问。逐渐成长之后,我渴望听父亲唱昆曲、写书法……在我心中,我想他是一位形而上、热爱文化、勇敢聪明的人,只叹他早逝,无缘相见。”她的父亲也非泛泛之辈。可能正是因为徐树铮当年保举蒋介石,徐树铮的儿子徐审交,字道邻,才成为蒋经国、蒋纬国的家教老师。只是在家里,徐道邻对家人闭口不谈自己在蒋家的“公事”,所以他的女儿也对父亲和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知之甚少:“我并不清楚他在蒋家教他们什么课,由于他那两位学生不会说德文,我想父亲可能是教授中国文史哲或数学吧?不过这仅是我的猜测。”从相貌上就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她的身上,也流着德国的血液。她的母亲徐碧君是德国人,所以生下的小虎有一半德国血统,高鼻深目,现在看她,酷似外国老太太,皆源于此。多元文化洗礼从小接受东西方文化多元洗礼的她,小学和初中学业辗转受教于罗马、重庆和上海,大学进入以人文教育与艺术创意知名的美国班宁顿学院,开启了她对艺术与表演艺术的热爱和直接参与,又于普林斯顿大学进修中国艺术史,在研究方法学上条理严谨且分析敏锐的训练,为往后四十多年书画断代和艺术评论工作奠定坚实的基础。但就是在这所大学,她被教授认为是“不听话、不可教、非学术性的人才”,以至于1982年,徐小虎在台湾大学担任讲师,《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一书的初稿完成后,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母校,将初稿送到普林斯顿大学亚洲艺术研究所,并附信一封,信上写:“这就是以前我们想做而不能做到的,能把小虎收回学校完成博士论文吗?”希望申请复学并据以撰写博士论文,但却遭到拒绝。现在她回想起来,这可能牵涉到很多非学术性的问题,和她在大学期间总是特立独行不合教授的口味有关,具体原因她也不想深究,“总之,我就到牛津去了,那几年可真是我一生最愉快的时光之一”。不算太愉快的普林斯顿求学生活并没有打击她对学术的兴趣。1967年她离开普林斯顿大学之后,持续学习、看画。在日本定居的四年间,她为《日本时报》(Japan Times)开设古今艺术专栏,因为艺术评论者的身份,她有很多机会遍览各种古今中日书画展览,日本学者会于精致的展览册本上发表他们长期的研究,她发现这比在校园学习,只看得到书里的图片更为深刻、踏实。返美之后,又蒙王季迁先生倾囊相授,徐小虎乃学有所成。徐小虎说,王季迁先生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是的,他将其所学教授于我时是如此的有耐性,竭尽所能,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将他一辈子的心得说出来,揭开中国书画艺术两千年的精髓——笔墨——之谜。拜王先生所赐,在这之后我看画得以比较深入。”1975年,加拿大维多利亚博物馆聘请她为该馆首任东方艺术部部长:“当时该馆正想把它们的亚洲艺术收藏建立起来,成立东方艺术部。我有十多年视觉和表演艺术、中国艺术史研究的背景,并曾在日本定居四年。由于该馆的收藏大多为日本明治时期的民间艺术,及日本南(宗)画,可能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而聘用我吧。”可是5年之后,为了能够研究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藏画,她毅然放弃了加拿大的工作,举家搬迁台北。谈及缘由,徐小虎说她当时刚刚为加拿大维多利亚博物馆完成了亚洲部的建档、研究、展览与出版任务。接续的工作,除了当代艺术策展是新的之外,其余的工作内容重复性极高,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多新的内容可学。“一直以来,我都很想探讨‘如何看出中国古代有没有假画”的问题,却憋着没有去探索,但我非常想了解。”她对记者说。恰巧当时台湾大学有个工作的机会,因此她申请了去台北:“我是希望能藉地利之便,实地观察古画原作,我当时想,不论真假,原画提供的讯息总要远强于照片和幻灯片吧。原本我只是准备一人去台北任职一年做研究,而当时,我的三个孩子都已经接近成年可以独立,只有最小的孩子还年幼,前夫司徒恪(Richard Stanley-Baker)博士(当时还没有离婚)又正好研究日本艺术史,也想要到台湾来看中国绘画,因此我们三个人就离开了加拿大。原本也没想过一去不回,可是赝品问题比我想象的大得多,因此也就一直留下来了。”去伪存真中国传世书画赝品之多,的确让徐小虎大吃一惊。她和她的学生们发现,不仅吴镇,黄公望、倪瓒、王蒙、戴进、沈周、文徵明等一大批画家,都同样被大大地重创重画了。而且后人之作往往取代了大师的原貌,获得了“真迹”的名号,被后世一代又一代仰慕者临摹、学习却忽略了大师的原作!“这些更受后世欢迎的赝品,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致使剩下的真迹都被遗忘,在保存上也被忽略。” 这一发现让徐小虎极为震惊,进而产生了写成厚如砖头的《被遗忘的真迹——吴镇书画重鉴》一书的想法,而吴镇,并不是她剖析的唯一目标:“吴镇书画只是我为那个多面性的探讨方法系统所举的例子而已。我本来只是想用大师传世的作品来看看能否从其中找出真迹,凭哪些条件认出六百年以前画家所画的为真迹。本书的英文名为《被重画的大师》(Old Masters Repainted),因为我发现吴镇先生原来的面目完全被后人取代了,淹没在一堆所谓‘真迹’的赝品之下,令人感叹至极。同时我也意识到:这个悲惨的命运恐怕也遍及我们华夏书画的每一位大师!”她从书法、落款、笔墨、画中的小桥、流水、岩石等每一个细节来考量这幅画作的真实性,绝不为美术史或权威学者的断言所左右。吴镇伪作的真面目被逐一揭下。举例来说:“与吴镇凝重而朴直的落款(《渔父意图》、《竹石图》)相比,《筼筜清影》、《风竹图》的落款就显得流利,甚至“滑”,而且每次都用相同的方式,有如照背出来的公式。而真迹会应情况而有机地变化。”“《洞庭渔隐图》被认为是吴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可是我近距离仔细观察画作发现,此画构图不连贯,并且几乎全部被草率地重画过,而最初的笔墨,依传统中国鉴赏家的标准,应会认为太过粗俗。《洞庭渔隐图》中令人不舒服的任意笔触和混淆不清的点,与吴镇沉稳、严谨而有序的用笔,无论如何都搭不上关系。”发现赝品的同时,也是让那些真正的真迹大白于天下的时刻。徐小虎说,一旦她发现了吴镇亲手所写、所绘的书法和绘画,面对他超高的表达能力,表达出他内心的最深处的灵魂,会令她兴奋得颤抖,并由衷地敬佩与爱。“从此以后,吴镇就成为我所知的画家中的大英雄。”吴镇的《双桧图》给她的印象是深沉的寂静,仿佛共鸣回响在会呼吸的扩张空间中。柔和起伏的山水似乎在吸入而非排出活力与能量。在一致安静的外表下,潜藏着一股温柔但具有生机的能量之流,即使它有一些补笔以及后人添加以蒙混乾隆皇帝的拙劣的印章,也不妨碍这张作品散发出迷人的元画魅力。虽然《双桧图》的印章也是假的,但徐小虎提醒我们:“不要太依赖图章和落款,一看落款是假的就把画也扔掉了,要把心打开去接受这个画的讯息,你就不会错了。”她笑着说。“看一看它的画法,它不是用的披麻皴,而是用点慢慢地染上去。地平面往后延伸的时候就有一些小的苔点,有不同的颜色,淡的、深的。点爬在树上的不是木耳,可是那种点的形状和地上的不一样,还是在描述,有点像写实。远处左边有溪水,右边也有溪水,从远的地方往前集合,暗的地方就是黑的。远山在朦胧的雾中,前面两棵树很明显的有体积,有凹凸,是特写;后面的树在慢慢地消失,房子躲得很低,很平行,不出声音。你们刚才看的手卷上有两条船,很闹,因为船不平行,有不同的角度,很吵,而这虽然在画面上头,可是却很安静的。”安静的画面就像不会说话的尸体,她像福尔摩斯一样找寻着血案现场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努力鉴别真伪,还原绘画的真相。也许她的论断也只是一家之言,但至少她提供了这样一种不同于主流美术史的视角,引领你重新审视这个绘画的世界,这何尝不是一种惠泽,一种喜悦?

推荐访问:之路 名人 鉴真 徐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