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寻子 蜀源古都寻子云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在四川可以说家喻户晓。逛一圈成都的琴台路,喝一口邛崃的文君酒,人们都能想起这对令人羡慕的伉俪。而与司马相如并列有“扬马”之称、被推尊为仲尼之后的“西道孔子”扬雄(字子云),却几乎被人们遗忘。子云是最能体现四川本土文化的重要代表人物,大多数人知道他是因为刘禹锡的《陋室铭》:“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子云“道德纯粹,妙极儒道”,作为“超荀越孟”的一代大儒,遭此冷落,难免令人摇头叹气。
  吾读扬子书,常思访扬子。扬子在哪里?蜀源古都郫。子云亭在历史上四川有三处:一处是成都扬雄故居的子云亭,此亭早已不存,遗址众说纷纭;另一处是修建在郫县城郊扬雄故乡友爱镇的子云亭,此亭乃真正的子云亭。资料上说,清代乾隆年间迁建于扬雄墓侧,如今亭已不存,只剩土台一座。至今犹存的是绵阳西山子云亭,位于凤凰山凤头上,有一大一小、一新一旧两座子云亭,外形典雅,雄伟壮观,乃绵阳市人民政府1987年修建。我1998年当兵来到绵阳,至今已在绵阳生活了14年,受绵阳人民崇文尚艺、礼拜先贤醇厚民风的影响,我于工作之余也经常到西山子云亭凭吊游览,但子云的故乡郫县,我却一直没有去过。在油菜长角的四月,踏着明媚的阳光,怀着朝拜的虔敬,疾驰三百余里,我终于走进了蜀源古都郫县。
  郫县古为蜀都,二千七百年前的西周末年,望帝杜宇带领蜀族百姓由山林迁到平原,在郫县建立了蜀国第一个有文字记载的首都杜鹃城。望帝效法尧舜,禅让给治水有功的丛帝。丛帝学习禹,传位于子孙。传至第九世,其后继者将国都从郫迁到了现在的成都。我穿过成都进入郫县,心情顿时疏朗欢快。郫县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树木葱郁,环境清新,屋宇不林立压抑,交通不熙攘拥堵,我感受到了一种国都的大气和厚重。越往友爱镇走,我的心情越好。太阳照射着舒适的暖光,微风吹送着淡淡的花香,鸟儿在林间蹦跶着脆叫,蝴蝶在身旁翩翩飞舞,友爱镇隐匿在一片绿色之中,既有田园的闲适,也有古都的风韵,宛若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行走在林荫大道郫花路,我突然想到了《兰亭序》。此帖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被后人誉为天下第一行书。书者王羲之也被推到了书圣的至尊地位,千秋万代地影响着后人。我在研究王羲之书风时曾经撰文指出,王字风格的形成,除了与他的家学渊源、政治地位、学识修养、个人爱好(崇尚玄学)有关外,还跟他生活的地域环境有重大关系。王羲之本是琅琊临沂人(今山东临沂),后居山阴(今浙江绍兴),我认为一定是江南的阴柔秀美润泽了北方的粗犷豪放,王羲之才得以形成“不激不厉、尽合中庸、人见人爱”的美妙书风。子云作赋华丽壮阔,是否也跟他生长在成都平原有关呢?
  一位小姑娘把我带到了郫县人民政府立的一块石碑处,碑上写着:四川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扬雄墓。碑的旁边有一条和郫花路垂直的东西方向的水泥路,路之两旁是苗圃翠林。站在水泥路上向西直视,便是子云墓了。一眼望见子云墓,我竟突然紧张起来:这可是一代大儒啊,我就这么匆匆来访了?子云早年崇拜前辈乡贤司马相如之赋,又曾奇屈原之文远过相如,对屈原不遇明主、自沉于江深表同情,于是作《反离骚》,自岷山投于江中,以祭屈原。我德薄才浅,来拜子云,不敢效仿子云作文祭子云。我到达子云墓时已过午时,我还没有吃午饭。我拿出早上出门时母亲为我装的三个鸡蛋、两个馒头、几块饼干,父亲为我倒的一杯竹叶水,娘子为我塞的四袋豆腐干,轻轻地来到墓碑前,用双手放在供缸上,用我的午餐敬祭子云。三分钟后,我拿回祭品,坐在墓旁的石头上吃午餐。我喝着竹叶水,突然懊悔自己太疏忽啦!传称子云“家素贫,嗜酒,人稀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学”,我专程来拜谒子云,怎么不带一瓶好酒请他痛饮呢?但我想,子云就像“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孔门首哲颜回一样,他过惯了穷日子,是不会计较我来看他带什么礼品的。子云在自序中说:“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曾经贫困潦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与乞儿为伍。为了生计,亲操耒耜,身服百役,手足胼胝,或耕或籽,沾体露肌。但是,子云胸有大志,以圣人之业自任,不以产业为意,“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对“既贫且篓”的家道,处之“晏如也”。他上通天文,下明地理,中习人事,一心研读圣人书,捍卫圣学廓异说,独步儒林求文章成名于后世。宋代史学家司马光说:“扬子直大儒邪!孔子既没,知圣人之道者,非扬子而谁?孟与荀殆不足拟,况其余乎?”司马光认为子云是孔子之后第一人。在我心中,子云是秦汉以来少有的纯粹德者。我以俗人的心思去揣度大儒,岂不亵渎了大儒的高洁?
  子云墓的旁边住着一户姓刘的农民,刘家大门上贴着一副春联:吉祥地四季平安,富贵门福星高照。此联贴得甚好!早上,太阳冉冉升起,红光直射子云墓的正面,可以说是紫气东来;傍晚,夕阳西下,余辉直射子云墓的后面,可以说是彩霞满天。刘家伴大儒而居,大儒之灵气一定会荫庇刘家。子云为郎长安,老年痛失二子,哀痛之,皆持归葬于蜀,因此一贫如洗,晚景凄凉。天凤五年,71岁的子云在失意中去世,他的关门弟子侯铺子负土作坟,埋葬了先师,并心丧三年,就像当年孔门弟子一样,尽了弟子之礼。子云身后无人,刘家住在子云墓旁,并时常为子云扫墓上香,难道此乃天意?我想非也。应该这么说:子云是不幸的,他在风雨如磐的乱世度过了凄苦的一生;而子云又是幸运的,他在身后赢得了一代又一代的知音。
  刘家老汉志祥大叔对我说,子云墓前的石碑是仿制新立的。我问老碑呢?他说早都风化残损了,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破坏,老碑已成了断碑,就在他家的房前屋后。刘大叔带着我去看断碑。在一个水沟旁,他说:哎呀,以前有一截儿就在这儿,怎么不见了?刚不见!我听了遗憾万分。他又带着我向他家屋后走去,我惊喜地见到了一块透着粉红色的断碑。扒开断碑上的乱竹枝,我仔细端详,看到了一个“不”字,其它的字迹已无法辨认。我用手指粗量了一下,断碑宽约三搩半,高约五搩多一点,大约70公分乘以100公分大小。刘大叔告诉我:这是儿碑,儿碑以前有两块,另一块可能埋到附近的水坝里了;主碑比儿碑大很多,目前在望丛祠。刘大叔说墓碑前以前还有两个石墩狮子,他收藏了一个,另外一个已不知去向。我急忙到刘大叔家拍照,见石墩狮子静卧在他家灶火门口,正在为他们家担当洗脸盆架。我关切地对刘大叔说,这可是文物,你得保护好它,不能让它丢了受损了。刘大叔说你最好写篇文章呼吁呼吁,让政府来保护。
  按照刘大叔的指向,走过郫花路,正对子云墓向东240米就是拜台遗址,也就是子云亭以前的位置。我穿过一片菜地,望见几间有点坍塌、周围杂草丛生似乎是废弃了的房屋,我以为是子云亭,快步走去。近了看看不是,惊起一阵犬吠。废弃房屋后面有一家小楼房,女主人出来向我打招呼。我说明来意,女主人对我说拜台遗址就在她家院子,以前是个庙子,1976年她还没嫁到这儿时都已经铲平了。女主人连声对我说:好多外地人都来这里看,没得啥子看头。
  告别女主人,我急匆匆赶到望丛祠寻找子云墓主碑,三个女导游为我指了位置。在望丛祠大殿背后,我见到了子云墓主碑,碑上用汉隶体写着:“西汉大儒扬子云先生故里”,起款为“祠墓在西南二十里”,落款只能看清“大清道光二十三年十月初”几个字。子云墓前现在立的碑上写的是“西汉大儒扬子云先生之墓”,与存放在望丛祠大殿后面之碑刻字不同。我本想按照刘大叔所说再到成都跳登河寻找“子云纪念堆”、“子云小墓”和“子云读书台”,但单位来电通知晚上七点半开会。大星期六的,开什么会!我一肚子不情愿,但我还必须按时赶回去。子云青壮年时期对司马相如之赋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相如之赋“甚弘丽温雅”,“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以讽谏帝王,但后来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赋大加贬斥,不仅不再写赋,而且自我忏悔,将自己早年热衷作赋贬为“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子云如此坚决地自我否定,在汉赋作家中绝无仅有,何也?子云想有作为的满腔热忱遇到了一潭冰水,而又为人耿介,不愿阿谀,于是大隐于朝,潜心学术,只希望做个有俸禄的专业文人和学者。子云有鸿茂参圣之才,年40余游京师,43岁为黄门侍郎,30年宦海生涯历经成帝、哀帝、平帝和王莽新朝四世两代,20年未徙官都能隐忍,我区区小卒还牢骚什么呢?毛泽东说: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当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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