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如果能用笑容】

    和不熟悉的人乍一见面,很容易被人问起我的家庭状况。     “你父母身体怎么样?”常常有人这么寒暄。     “很好啊。”
    “公公婆婆呢?”
    “我刚才说的就是他们。”
    “那,你娘家的父母呢?”
    “都去世了。”我笑道。如同在说他们身体很好。
    “都去世了?”对方往往是控制不住地震惊,“有多长时间?”
    “爸爸有十七年。妈妈有十年了。”我回答得十分流利。这个时间,永远不需要去刻意想起,永远也不会模糊忘记。
    “那时你还那么小。”对方的口气总会不由自主地怜悯起来,“就是现在,你也是这么小。”
    “这种事情,谁也作不了主的。”我神情明朗,语音平淡,连自己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伤感。如果一定要仔细分辨,那么有的甚至只是别人的怜悯所引起的我的歉疚。――因为我纯个人的事情引起了别人情绪的不安,我对此十分有愧。
    大约是见我若无其事的样子,对方的心理也就随之松弛下来。接着,他们还会好奇地问问父母在世时的事情。我仍然会微笑着告诉他们:父亲曾经怎样爱下象棋,爱写毛笔字,母亲怎样爱绣花,爱听赞美诗。
    每次每次,都是这样。
    “你,对他们,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终于有一次,一位朋友很含蓄地说。我听出了他吞吐中的疑问和另视: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亲生父母去世这样悲哀的事情,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是不是要我哭给你看?”我的笑容没有停顿,“是不是这样才会符合一个标准女儿的身份和意义?”
    朋友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我岔来了话题,开始春波无痕地和她聊别的。
    我又能怎么样?
    其实,关于父母的事情,我早就预知会有人向我问起,于是曾经设想了很久很久,该使用如何一种表情来向问者讲述。沉郁的?黯淡的?思念的?怀想的?情不能已的?痛不欲声的?……最终,我选择了微笑。微笑变成了最适合我的交际语言。我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沉郁?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黯淡?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思念?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怀想?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情不能已?为什么要在他们面前痛不欲声?这些只属于我自己。
    又一次想起今年清明时,和姨妈们在一起相聚时的情景。
    “昨天晚上,我梦见你妈向我要钱了。说实在是没钱,连买针的钱都没有。今儿,我就给她叠了这么大这么大一个元宝……””二姨妈边说边比画。
    “我也给咱大姐送钱去了,”三姨妈也说,“我年年都给大姐送钱,可就是没有梦见过大姐,也不知道大姐是嫌钱少还是咋的?”
    大家絮絮地谈笑着,仿佛亡魂们还鲜灵灵地生活着,仿佛我亲爱的父母一个正在院子里种菜,一个正在厨房里蒸馒头。仿佛他们在干完活后,悄悄地洗了洗手,在我们中间坐下,默默地吃着桌子上的油条和水果。一切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温暖,和悦。仿佛生死之墙已经不留一砖一瓦,鸣响的只是蟋蟀和蔓草舒畅的合唱。
    也许,至亲的亲人便是这样的吧。也许,至生的生活便是这样的吧。面对我们无力企及的隔世,我们由痛入肌骨到逐渐释然,我深信这个过程并不是肤浅,而是在这种无奈的事情上,时间已经教会了我们去这样承受:
    如果有时注定无法用悲哀拯救,那就让悲哀在内心里深掩;
    如果有时真谛能够用笑容包含,那就让笑容在表情上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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