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背影] 一只熊猫抽烟的背影

  张爱玲是大上海的一朵奇葩。移居国外之后,在大陆,沉寂了很多年。近几年随着她许多不为人知的遗作相继问世,这朵奇葩,重绽丽颜。  她无疑是上海人的骄傲。大上海的繁华与张爱玲的清绝,像一帧黑白照片,对比分明。清冷的内心,需要尘世的温暖,也许,这是张爱玲喜欢上海这个城市的原因。表面的繁华,可以将清冷孤绝的角落掩饰得天衣无缝。一如她的爱情。一向清高孤傲,对世事洞若观火的她,居然会在自己的终身大事里,不问出身,没有立场,亦无苛求。只是爱,简简单单的爱,若不勘世事的少女,对胡一见钟情,并“愿意低到尘埃里去,在尘埃里开出花来。”那么高贵的她,舍得如此委屈自己:卑微、隐忍。
  我常常猜想,如若胡兰成不是汉奸,只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如若,胡兰成不是视世间女子“皆是好的。”,如若他们真的有婚书上所写“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张爱玲,会不会终老上海?
  这只是假设。永远也不成立的假设。胡兰成,是汉奸。更是一个风流才子。他的风流,在与他邂逅的女子身上,运用得炉火纯青。这无异于凌迟张爱玲的心。
  不管张爱玲如何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冰雪聪明,不管张爱玲如何地是民国世界的“临水
  照花人”,她依旧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正当好年华,怀了一颗呼之欲出的春心。在对爱的期待里,她依旧是深喜传统的纯情。“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在该爱的时候,被人爱了,在该遇见的时候,遇见了。虽然,遇见的,未必是她说过的:“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恋爱中的人,从来都是色盲。有时候,我们爱上的,只是爱情本身,不是爱情里的人。还或者,因为自小父爱的缺失,张爱玲情感的依附,有恋父情结。
  在她耀眼的光环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荒芜与悲凉?“因为慈悲,所以懂得。”张爱玲所有的隐忍与求全,在去温州看望躲在乡下的胡兰成之后,得到解脱。她忍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全惠文,忍了武汉的小周,如果不是千里迢迢之后胡兰成的遮掩与冷漠,她还能再忍范秀美。也许,她的临水照花,在遇见胡兰成并与之结为秦晋之好时,已知晓他的风流本性,他内心的不安分。他对她,并非完全的如妻子般的疼爱与认可。更多的,她是他的花瓶,是他炫耀文坛的资本。所以,她“慈悲”,她容忍着他对自己情感的所有不忠与辱没。
  然,那一路,是何等的悲凉。
  《异乡记》,她的文字,她的心境,她内心的急切期待,都若日暮后的晚霞,有一种炙热的苍凉。那一路,是张爱玲为此生唯一的爱做最后的努力。也许,她没有想到,努力的结果,是永生的诀别。一个十里洋场出身的高贵小姐,明知时局的动荡,带了切切的心,在兵荒马乱里,千里迢迢从上海到温州。那时的行路,比不得现在,有发达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动车、飞机,三两个小时,就能从此地到彼地。那时没有,只有黄包车、挤挤擦擦兵痞满箱的火车、独轮车的日夜兼程。战火纷飞。一路上,她一定想的是他见她的惊喜,她一定想着他的怀抱,时刻准备着她风雨兼程的奔赴。担惊受怕,被甩出独轮车,被饭店的老板娘黑,在别人家里借宿,受气的丫鬟般侧身而睡,在黑屋子里,独自流泪,比起千里之外,此行一去就能见到的他,都不值一提。
  谁知呢,谁知他会在逃难的关口,尚能苟且温柔乡;谁知呢,谁知,她的千里迢迢,只换来他的:“你怎么来了,赶快回去。”谁知呢,谁知,她画他,居然画出另外一个女人的脸。她以不能言说的悲哀,给《异乡记》划了一个长长的省略号。
  有什么好说的呢?胡兰成是张爱玲的一个梦,在这个梦里,她是柔弱的,是欣喜的。为他给她唯一一点做一件皮袄的钱雀跃欢喜。她多想褪下那件爬满虱子的生命袍子,和他一起,走平平淡淡清清白白的人生;她多想低下高贵的头颅,褪去与生俱来的犀利与尖锐,做他温柔可人的妻。《异乡记》是他们爱的毁灭过程,是张爱玲梦的破碎过程,也影响着张爱玲最终的人生走向。她连弟弟也不知会一声的从此与中国海角天涯的漂泊之旅,大概,此是起源,也是根源。所谓的留驻。所谓的根,不过是爱的所在。而她此生唯一的爱,已经肠断天涯,成为一阵恬噪的鸦声,流落夕阳。
  张伯存在他的《凉与炽热交织的生命旅程 ——解析张爱玲的》中说:“《异乡记》有着探险性的西方游历小说的外形,这次旅行对张爱玲来说不啻是一次生命的冒险;此作建构起一种别样的中国形象、中国气质,内中透露出她眼中的现实中国和古老中国,她的中国观、历史观,由此它超越了狭隘的私己悲欢,而呈现出阔大、深邃的大气象大境界,具有沉甸甸的历史重量和幽远的审美纵深。”
  “《异乡记》是内与外、火与冰、实与虚、个人与民族、悲凉与炽热交织的生命旅程。”宋以朗说,《异乡记》影响了张爱玲的后半生。
  这一路的惊心动魄,的确,是张爱玲一生之中的炙热与悲凉交织得最为深铭的生命段落:个人的,民族的,国家的,大爱与小爱。时而像一团火焰,在内心燃烧,时而,又像一池冰水,冷眼俗世烟尘。这一路之后,她对爱,彻底
  绝望,她对国家的当下,也充满悲哀与失落。她的笔,真实的记录了这些感觉,不留情面。
  她写人物,从起笔,就没有手下留情:“一个打杂的在旁边观看,在阴影里反剪着手立着,穿着短打,矮矮的个子,面上没有表情,很像童话里拱立的田鼠或野兔,看到这许多钞票,而他一点也不打算伸手去拿,没有一点冲动的表示——我不由得感到我们这文明社会真是可惊的东西,庞大复杂得怕人。” “大约自古以来中国也就是这样的荒凉,总有几个花团锦簇的人物在那里往来驰骋,总有一班人围上个圈子看着——也总是这样的茫然,这样的穷苦,”“我想,学生们一旦革除了少爷习气,在流浪中吃点苦,就会变得这样?是一个动乱时期的产物吧,这样的青年。他们将来的出路是在中国的地面上么,简直叫人担忧。”她写一路的景致:“石阑干便是已经经过修理了,新补上去的部分是灰白色的,看上去粗劣单薄,嵌在那里就像假牙一样。”“此地的房屋都是黑苍苍的,烂泥堆成的。”文字是内心的明镜,这样的映照,没让她看到一点喜色与欢颜,连新春在民间玩跳舞,也是“仍旧是五彩辉煌的梦,旧梦重温,往事如潮,街上夜围上了一圈人,默默的看着,在那凄清的寒夜里,偶而有欢呼的声音,也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以张爱玲的敏感,也许,她已经预知了此行的结局,和未来她远离大陆的最终选择。
  大上海,终归是没有懂得她。她有众多的读者,有数不清的粉丝,却没有一个,可以给她安全感的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她的孤独从童年一直跟随到爱情的终点站。她对中国的情感,像她的此生唯一热烈的情感,爱恨交织。她走了,走得悄无声息。走得义无反顾,留给我们,一个苍凉而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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